第14頁 文 / 楚妍
「叫她回去!」他的逐客令下得又急又絕情。
護士無奈地瞟向龍依旬。
「讓我說聲對不起,說完了我就走。」
「滾!」夏元赫像受了極大的侵擾,整張臉立時變了顏色。
「元赫,求你,別這樣……」她話沒能說完,一隻杯子不偏不倚砸在她的腳邊,那巨大的碎裂聲,讓龍依旬和護土都大吃一驚。
「龍小姐,你還是先出去吧,」為免夏元赫做出更驚人的舉動,護士匆匆忙忙把龍依旬拉出門外。
雨後顯得清爽的空氣中,隱隱洋溢著鮮花的芳香,窗外的雲彩正迅速沒入濃墨般的黑幕中。
艱難的一天又將過去。
一隻忘了歸巢的小泥燕,翩翩飛落在窗旁,夏元赫伸出食指,觸了觸玻璃,小鳥流連了一會兒,拍拍翅膀飛走了。
強烈的失落感襲擊著他,夏元赫覺得整顆心、整個人虛無得像被連血帶內掏空了一樣。
從來沒料到,會有那樣一個女孩,以快得令他措手不及的速度滿填他整個心湖。
他眼睛裡沒有淚,卻有隱藏不住的苦楚和哀痛。
過去生活的磨難,他皆可從容熬過,唯獨對陷入昏迷中的喬羽書,他束手無策。
太早背負家庭與經濟的壓力,讓他在十八歲時就已經老了,是龍依旬喚回他青春年少該有的狂野,但激情過後,他卻更憔悴、更滄桑。
以為夠瞭解龍依旬的,沒想到,她的狂愛烈恨,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多麼不堪了悟的真實,他永遠記得那日大雨滂沱的破曉,站在二樓陽台的那個身影。
不得之,則毀之,是她一貫的行事作風呀,他豈可掉以輕心,因而害了喬羽書。
龍依旬的愛像一隻密織的網,讓他無處遁逃,夏元赫內心的無力和驚恐蛻化成一股熊熊的怒火,他仰天狂吼,「不!不不不……」
♀♀♀
喬羽書醒了,在眾人幾乎要放棄希望的時候,悄然從鬼門關前轉了回來。
迷離恍惚的攪痛,白天靈蓋竄至四肢百骸。喬羽書覺得累慘了,有一個像是永無休止的夢糾纏著她,地走在一條羊腸小徑,明明已經到了家,一個轉彎,又出現一條更長的路,繼續往前走,路越變越長,無盡頭似地,路上就她一個人,但她猛一回眸,欣見夏元赫站在後邊,飛奔過去,卻是咫尺天涯。
在病床上,她醒來得毫無預警。子夜時分,負責看護她的陳嫂,疲憊地趴在木櫃上休息。
她緩緩起身,拔掉手上的點滴針頭,蹣跚地移步到浴室,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極其羸弱,額頭包著一塊紗布,五官倒是完好無恙。
回到病床旁,四周很靜,充斥著一片孤寂的、落寞的白。
「小姐?」陳嫂突然驚坐而起,「你醒了,老闆和太太快急死了。還有夏教授……」
「噓,不要吵到旁人。夏元赫怎麼樣了?」
「他還好,過兩天可以出院了。」陳嫂又驚又喜,忙扶著她上床,「龍小姐也沒有大礙,只有你,真要把我們嚇死了。」
「謝謝你的關心。」她想笑,臉面的神經卻不聽使喚,她再試一次,還是沒有知覺。老天!這是……「陳嫂,注意看我的臉,我,笑了沒?」
「沒呀。」陳嫂不明所以,眼睛睜得很大,努力想看出個所以然來。
「現在呢?我在擠眉弄眼?」
「也沒有呀。」陳嫂有些明白了,因為明白所以跟著慌張起來。
趕緊請來醫師詳細作了檢查,確定是顏面神經麻痺,但不確定是暫時性的,抑或永久性的。
喬羽書只覺五雷轟頂,怎麼會這樣!
在陳嫂尚未反應,她便鎮定地說:「不要告訴任何人,就找我爸爸來就好。」」我馬上去打電話。」
在陳嫂返回之前,她迫切地想看到一個人。喬羽書四肢齊顫,眼淚噙在眼眶裡晶晶亮亮。
傷心也無濟於事,她只要去見一個人,見了他也許就不那麼難過了。
在護理站查到夏元赫的病房號碼,她移動著最快的牛步來到這間位於通道底端的特等病房。
門沒關,這麼晚了他還有訪客?
喬羽書下意識地佇立在門口,心想也許該先出個聲音,和那不知名的訪客打個招呼。
「我多想把你緊緊握在掌心,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著你。」
龍依旬披著一件克什米爾披肩,站在夏元赫的輪椅後方,彎身抱住他的頸項。
喬羽書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吧,元赫,喬羽書不會醒過來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你需要我,不僅是以前,以後,你一樣需要我照料你的一切。」
「滾、滾、滾!」夏元赫的怒吼顯得虛弱異常,「我不但不需要你.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再反應遲鈍的人也能嗅出龍依旬的絕望和痛苦,然而聰慧如地,是不可能輕言放棄的,她從夏元赫的嚴拒中,學會了更有效的相待之道。
「不要生氣,別,」她挺直身子,抽了好大一口氣,以委婉的口吻央求,「我們不做戀人,就做個純粹的朋友,可以分勞、解憂的好朋友,嗯?」
不在乎夏元赫的相應不理,她很體貼地幫他加上一件外套,大燈熄成小燈,然後躡足退出病房。
直到她的身影沒人信道的盡頭,喬羽書才從樑柱後頭走出來。
她委頓地立在門口,思量著要不要進去,讓他知道她比昏迷不醒還要慘的境遇?一旦他知道了,將會作何反應?拂袖而去?抑或癡心相守?
這世上大概再沒有人能像龍依旬那樣傾心狂戀於他。
惟一慶幸的是,他們愛得還不夠深……是不夠吧,只有一天一夜,勉強再多加點,亦不過兩三天的光景,那樣短暫的時間,豈能結成共偕白首的信諾?
呀!惟一值得慶幸的,竟是他們還愛得不夠深、不夠久,多麼諷刺的人生,多麼不堪的事實。
猛然吸上來一口氣,她終於明白方才龍依旬強忍著五內翻騰抽上來的那口氣,含著多少的悲愴和無奈。
「是誰?」夏元赫驚問,輪椅轉得飛快,瞟見喬羽書匆忙要走的背影。「是……羽書?」他顫然起身,追了出去,「羽書,別走!」
如鉛的腳步,因他深情地呼喚給喚了回來。
「是你,你醒過來了,感謝上蒼垂憐。你總算醒過來了,」夏元赫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往她身上,他將她整個人兜回,緊緊地抱個滿懷。
「我以為我就要失去你了。」找到她的唇,他迫不及待烙下無數個吻。
每個如雨點般的親吻,她均感受不到,她僵化的臉面感受不到他的熱情呵護。喬羽書難過得想大哭一場。
「看著我,」她低聲要求。「看清楚我的臉。」
「你的臉?」夏元赫的巨掌輕撫著它的兩頰,一遍又一遍,不知過了多久,他懂了,也震住了。
「我們,就此結束吧。」推開他的胸膛,伸手抹去臉上的淚,她有一股衝動,想狠狠地把自己的臉撕碎,不信它真的完全沒知覺。
「我們結婚吧。」
夏元赫平靜的神情讓她不得不懷疑是強裝出來的。
「請用別的方式同情我,否則我會受不了。」
第七章
大伙約好了一起到醫院探視喬羽書,並帶了一大堆的「伴手」,要不是陳嫂極力阻止,一隻肥滋滋的麻油雞就要在醫院四處飄香,散播酒氣了。
二三十個人,把小小一間病房擠得水洩不通,醫護人員來作例行檢查,還得側身蟹行,才能通過。
戴平也來了,這倒叫喬羽書非常意外。
「送你的。」她抱了一束向日葵,它的花語是什麼沒人在意,目的倒是有的。「阿亞說你是我們的太陽,要你早日康復,好趕快回山上,跟我們一起幹活。」她臉色不是太友善,但口氣挺真誠的。
阿亞紅著臉,站在一旁猛點頭。
喬羽書感激地一一掃視過那純真的、質樸的每一張臉。
「謝謝你們,看到你們我的病就好一大半了。」
「我們這是來第三次了。」戴平沒好氣地說:「你再不醒過來,歐巴桑可就天天以淚洗面了。」他們也約了歐巴桑一起來。
她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唯獨喬羽書,她也想笑,但,她的笑沒人能懂。
有人發現床頭邊的櫃子已經擺了一束白色海芋。「好好看,誰送的?夏教授嗎?」
「不知道,昨天也送來一束,都是剛巧陳嫂出去買東西,我正沉睡中。」
「是龍依旬。」戴平鐵口直斷。「我發現她喜歡白色,也愛故弄玄虛,教授不一樣,教授不會偷偷模摸。」她對夏元赫的崇拜快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她為什麼要送花給我?」現在還來這套未免多餘,歷經了那場車禍之後,她以為她還能不心存芥蒂嗎?
「應該是一番好意吧,」歐巴桑說。
「才怪。」除了夏元赫,戴平好像對誰都不滿意。
大家又七嘴八舌,講了好多喬羽書不在時每個人鬧的笑話,見她一概面無表情,以為地大病初癒,太累了,於是表示過些天再來。便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