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朱若水
蕭愛以手當紙,橫擦豎抹,抹掉臉上的淚說:
「不,我只是為自己感到悲哀。你不明白,像我這種不起眼的女孩,只要有人對我好,對我笑,我就會多感激!對感情我根本不敢有太多的憧憬期待,沒想到上天還是安排我嘗盡那種難堪與屈辱。」
「這就是你到這裡來的原因?不是因為想到了我——想起這片山林。」
「我——」
「不必解釋。」秋田托斯卡按住蕭愛的唇,又輕輕撫摸她的臉龐說:「只要你來了,我能見到你就好。我一直以為,因為生命有終點,人類會衰老死亡,就會比較珍惜相知相守與白頭偕老;更珍惜靈魂合一,死生契守。這八年來,你一直身在人間,我擔心你會被人類奪走,日夜不安,相思難耐,沒想到我是多慮了。人類根本不懂得你的美,不知道你靈魂的高貴。我原以為人間多癡心情種,原來癡的不過是形體皮相,下賤的情慾。」
「不!你說這話太嚴重了。」蕭愛緩緩搖頭,臉上的淚已干。「人對外在形體和皮相的追求,雖然過於執著,卻是天經地義,無法苛責。只是因為人對『美』有主觀的認定和要求;每個人對『美』的感觸與解釋義不只相同。十分有許多遺憾的事發生。人不只是皮相的動物。也是感情的生物,這世上其實有很多癡情堅守的靈魂,不全然只是為了皮相胴體的單純情感。我遭遇的遺憾,只能感歎說沒有遇到與我相知的靈魂;批評他們情慾下賤,那是不公平的。」
「再說,」蕭愛的目光越過林樹,投向漫無邊際的黑暗。「執著於形體皮相的,不單只是人類而且。所有的生靈精怪,吸收日月精華,潛心修行,為的不就是一副人類的形體?『美麗的生靈』、『美麗的事物』永遠是生物舞台上的生角,這是宇宙的定律;是生命形成之初,上天就賦與生命如此的思維。追求美的極致,是生命的共通點,實在怪不得那些膜拜『美麗』的信徒。」
「不!美出自於靈魂,相戀是對對方靈魂的渴求。我們吸收日月精華、潛心修行,不單只是為了人類的形體,而是——-"
「你在說什麼?」蕭愛滿臉疑惑的看住秋田托斯卡。星光微弱,夜色又太猖狂,只能模糊的辨得輪廓。
秋田托斯卡心頭微震,只是簡單的回答說:
「沒什麼。」
「其實,又怎能怪人執著於皮相形體?靈魂相知畢竟是眾抽像渺茫了。多數的人種是以眼見為依歸,希望自己的終生伴侶美麗溫柔、解語分憂。這是人之常情,實在不能以太超然的道德觀扭曲。」蕭愛凝神向黑暗,有些出神。「只不過,人的想法太偏頗,只以為同種方得相戀——其實,情之所鍾,那怕是飛鳥走獸,就算是一株草、一顆石頭,都會是癡情依托的對象。」
「你真的這麼想?」秋田托斯卡的聲調一反早先的輕柔平淡,竟然發抖起顫,而且有些激動。
蕭愛沒注意到他語聲的變化,回答說:
「嗯,我的確是這麼想。很可笑吧?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這些活,就是怕被認為太荒唐。然而,不知怎地,就對你說了。很可笑吧?」
「不!不!我的想法和你一樣!」秋田托斯卡激動連連。他拚命抑制自己激動的情緒,過了一會兒才又接著說道:「只是你既然這麼想,為什麼要輕易放棄?你應該再堅持,總會遇到懂得欣賞你的人——你太輕易放棄了!」
為了他自己,他實在不該對她這麼說,鼓勵她堅持對人類的愛;更不該鼓勵她堅持對人類感情的憧憬與期待。可是——秋田托斯卡心情複雜得甩頭又甩頭,終於痛苦的抱著頭,仰首無聲地吶喊。
對這一切蕭愛完全沒有注意,只是瞪著黑暗。
「可是,不放棄又能怎麼樣呢?」她的神情顯得很惆悵,但被暗色淹沒;聲音淒哀,在夜色中迴盪開來。「心死只成忙,我又不願意自己那樣機械地過著日子,消失一了百了。」
「消失?你不打算回去?」
「回去?回哪裡去?"
兩人反問為答,答與問之間南轅北轍計民生,遂都沉默了下來。
山風呼響,「樹洞」裡卻感受不到冰涼的寒意。托斯卡舉頭望天,頂空星辰稀疏。
「你不怕嗎?深山野林,夜這麼黑……」他突然說道。
「不怕。」蕭愛簡短一句,沒有多作解釋。靠近了托斯卡些說:「你有仰天的習慣,我看你時時地望著天空。」
秋田托斯卡聽她那樣說,仰天的姿態改變,笑了一笑,也是沒有回答。反又問她說:
「為什麼不怕?天星不亮,夜色漆黑,我們靠這麼近,只能勉強看清彼此的輪廓。這山林之中,也許藏有什麼飄忽的鬼魅或猛獸!」
「我是屬土生,親草木;林深有滋,自有林樹保護我。」蕭愛也笑了一笑。「而且有你在我身邊,我更是不必擔憂。」
「也許我正是那鬼魅之形呢!你當是如何?」秋田托斯卡說得正經,不像是玩笑。「我們見面至今,你難道沒有懷疑過為什麼我會如此出現?」
「沒有,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蕭愛不禁為他的語氣疑惑。她傾著頭看他,正色地問:「你是嗎?」
「你相信神怪精靈之類的存在吧?」秋田托斯卡不作正面的回答。「相信動植物、礦石會吸收田精月華而成精成靈嗎?」
「我——」
「不相信,是嗎?」
「不…世界這麼大,宇宙浩瀚,誰能否定任何生命形式存在的可能?只是,沒有親身相遇,信仰總是難免難以堅定。」
「你希望能與他們相遇?你真的不怕?」秋田托斯卡的雙眼隱約在發光。
「怕?」蕭愛又仰頭望夜空,似乎想在稀疏的星群中發現些什麼。「是好是壞,總得遇見了才知道。神話與傳說中,狐狸、豬羊之生,與花草、柳木之屬,甚至寶石珍珠之類的礦石,都能因緣際會修煉成精形靈,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荒唐離奇,可是大自然本就奧秘無窮,焉能知應知實,說不定真的有精靈的存在!"
「哦——」秋田托斯卡笑意隱隱。
「只不過——」
「不過什麼?」
「人有與生俱來的性別,動物成精也有性別可分;但是植物與礦石這般的物質精靈,可也有特定的性別?知道嗎——我一直以為精靈是沒有性別的。但是,如果沒有性別,他們該當以何種形體出現?這實在是超出了人類的理解與想像能力之外。」蕭愛皺皺眉,神情滿是困惑。
秋田托斯卡臉上笑意更甚,只是黑暗不讓他的笑容洩露。
「我問你,」他說:「當感情不需考慮傳宗接代,靈魂間的相知結合只為彼此的心靈相契,你會考慮到性別的存在嗎?」
蕭愛想了想,緩緩搖頭。
「這就是了。」秋田托斯卡說道:「形體為何,只是上天賦予我們存在的外貌罷了,和感情的發生是不相干的。相戀更是渴求對方的心靈運動,重在相知契合。精靈雖是沒有性別之分,卻是有情生,會因他靈魂相系的對象,而決定他的形體外貌。這麼說,你懂嗎?」
「晤……」蕭愛聽得迷迷糊糊。
「不懂就算了,不必勉強。睡吧!」
秋田托斯卡溫柔的言語有定魂的作用,蕭愛如受催魂,靜靜地在他身邊躺著,轉瞬就深深入眠。秋田托斯卡黑眸多情,
癡癡地望著她的睡容,然後他仰起頭,只見枝椏參天,樹葉婆娑。山風在響,風聲像呢喃,滿地的樹葉驟然隨風起舞飛旋。
第五章
煙花三月,蟲聲新透綠窗紗,春城無處不飛花。天清日和,又到了蝶舞人間的季節。
戴如玉踩著五寸高跟,身上一襲聖羅蘭最新款的春裝,亞蘭德倫真皮皮包在腰間垂蕩著,搖襯著高挑的身材更形多姿婀娜、有致玲瓏。
「如玉,等等,我請你吃晚飯!」侯路易叫住她,把手中的企劃案擱在一旁,慇勤地笑著。
「不用,我還有事。」戴如玉冷淡地回絕。
「你有事?那我送你——」
「不必麻煩了!我自己會去!」戴如玉口氣冷淡地再次回絕侯路易的慇勤,推開門走出去。
侯路易站在透明玻璃門內,雙手扔在褲袋,望者戴如玉皎柔的背影,極其無奈的吁歎一聲。
「那兩人出問題了?」快到下班的時間了,辦公室一角,幾個女人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
「好像吧!那戴如玉自恃自己長得漂亮,架子大得很,非但不好相處,而且難伺候!」
「什麼『好像』!我看他們兩個八成是『快了』!」有聲尖銳的女高音,相當幸災樂禍。
「哦?」眾女人顯得非常有興趣。
「前天下班,我去逛街時,親眼看見戴如玉和一名男人走在一起。那男的在文藝界挺有名氣的,在電視上曾出現過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