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第二春

第9頁 文 / 梁鳳儀

    本來,籌委會主席名為投票公舉,實則是內定的。誰有興趣當主席,出一次大大的風頭,只消給趙玉如關照一聲,答應捐一個可觀的數目,趙玉如就會在第一次會議上,請其中一位參與的名媛建議,另一位和議,結果多數是一枝獨秀,無異議通過。

    今年呢,可熱鬧了,不單有一位名媛有心角逐主席,好事成雙,竟有兩位都不甘後人。

    一位是我前些時剛剛見過面的杜林夫人,本來她不單是財雄勢大,且也真算德高望重。加上,慨然答應獨力捐出一百萬元,主席名位差不多是眾望所歸了。

    本來呢,一百萬對我們這等身家階層而言,實在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目。然,有錢人並不等於慷慨,非但不等於,而且情況剛好相反,越有錢則越孤寒吝嗇的比比都是。就算肯做一點善事,老實說,要應酬、關顧的慈善機構和活動委實太多了。就以我們丁家為例,每年的慈善預算,不到年中,就已用光,經常超出預算之外。

    就以這個餐舞會為例,當普通委員,也得出二十萬元捐款,四位副主席每人規定捐五十萬,山大斬埋有柴,整整三十個委員,那條數目就很可觀了。

    故此,說來說去,誰肯捐到七位數字,就讓他鶴立雞群,獨領風騷好了。

    三年來,這個籌委會主席的價都是一百萬元而已。今年,是在競爭劇烈之下而節節提高的。

    跟杜林夫人爭取這個寶座的人,名為楊周寶釧。

    這裡頭的故事真是蠻得意的,正好加強了我做這份義工的興趣。

    楊周寶釧是本城珠寶業大王楊真的繼室,這位繼室的來歷,眾說紛紜,總而言之,肯定不是大家閨秀出的身,怕不是當年杜老志的紅牌阿姑,就是尖沙咀中國城早期的公關主任之類。跟了楊真之後,也虧這姓周的女人想得到,又有三分本事,竟然辦起皮草事業來。拉了皮草業鉅子方新同的一個遠房親戚方新發,合作經營皮草。當然是楊真的真金白銀的本錢,再加那方新發真材實料的手工,更添楊周寶釧八面玲瓏的營商手腕,幾年下來,既在港九開設了若干間零售分店,且發展了銷售日本的市場,成績相當可觀。

    方新同的幾個女兒方菲、方湄等都是繼承父業,發展皮草市場的,就把楊周寶釧恨之刺骨,老在名媛堆中散播謠言,說:「穿皮草呢,除了款式與品質之外,還要看看那一批人跟你穿同一牌子的貨式,若是婊子們都有資格穿用的,再平再靚也不必攪上身了,沒得壞了名望與地位。」

    也不能不承認這番是實話實說的批評,那楊周寶釧的捧場客,極多歡場中人,最見得光的怕已是那些影視藝員了。

    周寶釧的生意頭腦卻不是不精靈的,她那寶釧皮草店的貨式,是款式新,但用料方面,只取中等料子,這其中的玄妙關係是除非十分十分識貨的人,否則實在難以辨別貂狐皮毛色澤的高下。

    這就正正合了那些其實口袋裡的實力不足以充撐極高尚場面的女士們需要。

    以市場承接力觀點而言,老實說,周寶釧的客路自然比方新同家族為多,其門如市,不在話下。

    可是,方菲與方湄姊妹的中傷之言,在我們這個圈子內卻起了一定的作用,誰都不大敢冒這種不必要的險,走進周寶釧的店子裡去光顧。

    這當然還不是故事的終結。周寶釧非但有本事,且命水怕也是一等一的吧!

    在她建立了那不可動搖的事業基礎之後,她那楊真外遇或老二的身份,竟然得以改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楊真的正室忽然在未滿五十之年,就患上癌症,發現頑疾之後,立即飛美國診治。

    從楊夫人發病之日,名氣界就傳出楊真會扶正周寶釧的消息。

    惟一的阻力會來自楊真的一雙兒女,可是骨肉與寵妾之間,誰的影響力大一點,在上流社會內也分了兩幫不同的勢力去猜測其事。一幫是擁周派,以男人居多,都抱著同情周寶釧委屈多年的心態,望她有出頭之日,這種反應,不知是不是多少反映出男人們對正室以外的女人,都抱有偏袒、姑息、歉疚的心理所致。

    至於另一幫,是保皇黨,對所有正經出身、名媒正娶的貴夫人,一律予以無上權威,自然希望楊真不會在妻子身後,立即讓個身世不明的狐狸精坐正,讓她名正言順地躋身於上流社會之列。

    再榮華富貴、再長袖善舞、再本事能幹,周寶釧一旦未被正式冊封為楊真夫人,她連最普通的應酬場合都沒資格出席。

    整個皮草行業,都在背後稱她周老二而已。

    事實擺在目前,是保皇黨敗下陣來。

    第3節

    任憑楊真的一雙兒女氣得差點反臉,楊真還是在妻子去世後一年多,就跟周寶釧到瑞士去補行婚禮。

    坊間那陣子的熱鬧,非同小可。就我們幾位蘭閨友好,每天搓麻將時就大講特講,最矚目的莫如楊真夫人的首飾,究竟是留給女兒及媳婦,抑或被周寶釧鯨吞了?

    仇佩芬在這事上以權威資格發言:「我向家中那位探問楊真的個性,這是問題的關鍵。如果楊真一向大手筆,首飾是實斧實鑿的送給妻子的話,既成了她的資產,很自然地就會按照遺囑留給一雙兒女。」

    「楊真若不是好慷慨呢?或者他只把店裡頭的一些貨式任由妻妾配戴,出完鋒頭就物歸原主呢?」眾女友都發出這個疑問。

    仇佩芬一拍大腿,說:「話是猜測得對了。怕只怕楊真是這麼一個老謀深算的人。妻子生前只不過是他的一家分行經理,所有珍珠寶貝用得戴得而已,並非她名下所有。那麼,辭世之後,楊真就算不轉交給周寶釧,也會收為己用。」

    最後仇佩芬加了一個總結:「依我看,是後者的情況居多。楊真固然不是頂慷慨的人,周寶釧的手段亦甚了得,老實說,好歹她都會掠過來先受用,才不會這麼笨。」

    這姓周的女人,當然不笨,非但不笨,且還相當厲害。

    自從周寶釧被扶正做楊真夫人後,她的派頭與架勢真是非同凡響。

    很明顯地,周寶釧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新身份。豪門富戶的這塊名牌子,跟市面上衣褲鞋襪的名牌子,同樣受到極度歡迎,是身份的象徵,是身嬌肉貴的表示,是人間極品的認可。

    也許,周寶釧做小室、當外遇時,她也是太委屈了。一朝出頭,忘不迭地四出招搖,是所謂暴發戶的典型行為,也不是完全不被接納的。

    側聞從前跟她往還的親戚,一直喊她細嫂的,也被要求改口,正正式式叫周寶釧一句大嫂,她才樂於回應。

    話說回來,這楊周寶釧在今年的貧童籌款慈善會上,就銳意要跟杜林夫人爭一日之長短。

    她老早把總幹事趙玉如拉出來密斟,告訴她:「趙小姐,這麼辛苦籌組一個籌款活動,如果不物盡其用,錯失良機,實在可惜。我看,今年起,要變個例子,籌多一些款項。」

    趙玉如是聰明人,一聽口氣,知道好戲在後頭。老實說,她的目的只是在社工行業內做得有聲有色,這是非財不行的行業,要照顧孤寡老弱,每年的財政預算完全控制工作表現。

    既如是,趙玉如恨不得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她是坐享其成,於是答:「難得楊太太肯支持,你心目中有什麼建議,儘管提出來,讓我去執行好了。」

    「有你這句話就好辦事了。我看主席把現金一百萬拿出來作捐獻是沒有問題的,此外,我們弄一個珠寶與皮草的大拍賣,我把總值五百萬的貨拿出來義賣,你看如何?成本實數五百萬元的貨,在市場上買就得起碼加三倍了,又把這價值一千五百萬元的貨撥充善舉的話,怕會賺另外三倍都未可料?」

    對趙玉如來說,真是太動聽了。

    趙玉如是個有手腕的行政專材,她轉頭就給杜林夫人報道了周寶釧的計劃,並且說:「本來呢,計劃是好的,但我總覺得太叨楊夫人的光了,她獨個兒承擔如此巨額的捐款,有點過意不去。杜夫人你經驗老到,且是眾人心目中的主席當然人選,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呢?譬方說,引用楊夫人的建議,可又由眾夫人齊心協力辦妥其事,是否會更妥善?」

    這番話聽得杜林夫人心焦如焚,表面上仍得維持風度和冷靜。

    趙玉如雖沒有說出要她退位讓賢的話,但也等於暗示,整個籌委會去領一個人的情,而不思圖報,是說不過去的。趙玉如表面上請杜林夫人領頭,讓各人都多出一點力,以祈眾志成城,實際上,只是叫杜林夫選擇跟其他委員一般,合力輔助楊周寶釧,玉成其事,或者,她杜林夫人要挺身而出,實行一夫當關,萬人莫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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