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文 / 梁鳳儀
高駿陪伴著貝欣,向在場的嘉賓逐一介紹,兼且低聲向他解釋:「我們對供應商客氣其實是公關、是人情,實際上,他們要好好地巴結我們才對。
「你知道什麼是財雄勢大,團結才是力量!這就是集團式經營連銷百貨業決勝的基礎。
「只要高氏限制一種貨品進入我們的百貨網絡,那種貨品肯定立即在市場內被淘汰。
「香煙的分銷商都必須與我們建立良好關係,否則,分銷網絡不強勁,別的香煙立即取代,就直接影響到香煙總公司給他們分銷的權益。
「尤其如今香煙廣告受到嚴重限制,電視電影傳媒都不可以賣廣告,煙草公司更要想盡辦法催逼分銷商在零售網絡上做好功夫。
「換言之,只要一發現分銷商辦事不力,失去貨品地盤,煙草公司必然找新的分銷取代。他們彼此都輸不起這一仗。
「貝欣,香煙業是大量現金流轉的生意,現金所能產生的經濟滾動力量和創業賺錢機會,難以估量。這你都懂了。」
貝欣一直沒有放棄過從各種學習的渠道去吸收現代人要生存且要生存得好的應有知識。
對高駿的解釋,她是一聽就明。
「可是,」貝欣問:「這跟我與貝剛的官司有關嗎?」
「太有關係了。」高駿說:「你若是高家的長媳,掌了權,我們取消不讓貝氏企業代理的香煙進到高家門下的百貨網絡,貝剛立即完蛋。別看貝剛已財雄勢大,他絕對要靠香煙分銷生意帶來大量現金周轉,一下子中斷了現金供應,會影響到他的很多投資。香港人做生意,充滿骨牌危機。所以,他只有一條門路可走,雙手奉還貝氏的一半產業。」
貝欣立即搖頭,臉色大變:「那是威脅。」
「有分別。」
「有什麼分別?」
「分別在乎你的身份是真是假。是假的話,那就是威逼利誘;真的呢,只不過是利用商業掣肘去取代法律行動,在香港這地頭,往往前者更有效用。」
對的,繩之以法,費時費錢費精神,長期鬥爭,兩敗俱傷,且有理虧者逃出法網的機會。
商場鬥爭,拳拳到肉,真金白銀的要對手輸出來,他自然心痛。
人是往往針不刺肉不知痛。
香港人最痛就是掉錢。
「貝欣,在本城生活,你若是做到你先不仁,我後不義,已經是聖者。你要讓步、容忍,可以的,請別催促我,你必須交出了最關鍵性的文件,即貝元及貝清的出生證明與身份證明、貝元與章翠屏的結婚證明,那場官司才可以得勝,否則,貝剛絕不會吐出他已到口多年的肥肉。」
貝欣嚇呆了。
她不是沒有經歷過變故的人,只是當前的這一步,比當年她決心下嫁葉啟成更令她戰慄。
總的一句話,戰場的層次高得多了,所用的決戰武器也現代化多了。
自然,對比之下殺傷力也大得多了。
或者,也可以說勝敗之局影響她的一生更大。
貝欣茫然。
她問:「高駿,你可不可以不用我嫁給你而幫我這個忙?」
高駿還沒有回答,貝欣就已失笑,道:「對不起,在於這個正經而緊張的時刻,我不應問這個無聊而多餘的問題。」
人為什麼要幫助別人,除了愛護對方,就是要有充分的利益。
高駿說:「你的問題只須改變少許來問就成。」
「對,高駿,你娶我,為了什麼?」
「為了一見動情,再見傾心,三見死生相許,我需要你。」
高駿挽著貝欣在園遊會內漫步,細細地把那三個傾心傾情、死生相許的原因相告。
一點都沒有隱瞞。
如此的坦率與理所當然。
為愛一個人而愛一個人的時代原來已經過去。
第四部分
第6節證據確鑿
喜愛一個人變得如此複雜而帶功利。
貝欣懷念文子洋和跟他的那番純情。
那的確已成過去。
「貝欣,」高駿說:「事成之後,我們共同建立一個新的企業聯盟王國,貝家一半的財產,並不比高家的三分之一資產值低,我們旗鼓相當,只要站在同一戰線上,我在高家的地位就更不可動搖。父親會對我另眼相看。」
高駿囑貝欣看到泳池的另一邊去,道:「看到我的另一個兄弟高驄嗎?他的妻子是政府內副署長,女人爬上這地位很算有本事了,但可惜,是天文台的,連可以提供的內幕消息都起不了令高家歡喜的作用,比起貝桐的第四代傳人,是差太遠了,對不對?」
高駿正說著,迎面來了一位穿著相當名貴的孕婦,跟他們打招呼。高駿連忙向貝欣介紹:「是我的弟婦,高驥太太。」
貝欣微笑點頭。
待對方走過了,高駿才說:「全職家庭主婦,專業為高家生孩子。」
貝欣道:「那也有很大功勞。」
「自然。不過,太多女人能產生這種效應了,是不是?」
貝欣忽然覺得微寒,是因為這美國會所臨海而築,陣陣海風吹來,令她自心內冷出來嗎?
怎麼女人在二十世紀末葉,依然有此無盡的悲哀。
「所以,」高駿繼續解釋:「我始終留身以待,只為這是我很大的注碼。」
貝欣失笑了。
高駿道:「如今我等到了,找到了。貝欣,請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且相信你在各方面都有條件令我傾心傾情,死生相許。」
是的,這兒一樣有朗月、和風、浪聲、樂音,一切一切人世間浪漫的情調,流竄在富貴繁華的氣氛之中。
千千萬萬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情與景,只有貝欣幾乎忍不住要垂淚。
當她回到家去時,照例必到章翠屏的睡房去看她,只見祖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干睜著眼等她。
貝欣嚇了一跳,她腦於裡忽然霍霍地轉出那個她在鑽石山誤認了陳大嬸家姑為祖母的可怖經過,章翠屏的神情就像她,死灰一片,貝欣衝上前去,驚問:「奶奶,你不舒服了?」
章翠屏沒有說話,她以顫巍巍的手指著床頭的信,示意貝欣看。是大陸來信,信末蓋著紅艷艷的印章,很簡單地寫道:經調查,所有有關貝元及貝清之文件,均無下落。
信寄自大連。
貝欣握著章翠屏的手,道:「奶奶,別擔心,我正想到了辦法。」
那封大連的來信放在高駿的辦公桌上,貝欣說:「你有把握沒有?」
高駿燃了一支香煙,吸了一口,問:「你懂玩沙蟹的,是不是?」
「你要賭一鋪?」
「我會贏。」
「好,預祝你勝利。」
高駿把貝剛直接約到律師行來。
「為什麼要嚴重到在這兒討論事情?」貝剛問。
他的情緒似乎已不如上次在高爾夫球場那麼緊張,畢竟整件案子擱置了太久,生了個反效果,貝剛開始在一大段擔憂之後,往好處想,懷疑貝欣拿不出證據來。
高駿說:「文件太多,拿不出去,故此請你來看。」
他把手擱在那個厚厚的文件檔案上。
貝剛的臉色開始緊張了。
「貝欣那個女人打算怎麼樣?」
「她打算正式委託我通知你,把應屬於她的產業清楚移交,且沿用我們的老拍檔桂常芷會計師樓負責核數。」
貝剛正要開口說話,高駿就伸手攔住他,道:「慢著,事情很簡單,你耐心點讓我說完。你當然要查看全部有關貝欣身份的文件,都在我這兒,但我不能給你看,請盡快委任代表律師,給我正式公函,好讓我把文件移交他代你審查,正確而無疑點之後,你就清楚過賬。
「貝剛,別節外生枝,我告訴你,貝欣隨時歡迎你跟她打官司。她證據確鑿,贏定了。」
貝剛的臉色青紅不定,問:「為什麼你要當她的代表律師?我可以加碼。」
「我跟你說過的話,你忘了?」
「什麼話?」
「你說你跟我賭一場,讓我三棍。可以,但注碼是超逾你一半的身家,我才賭。」
「高駿,別在這個關節上頭,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怎麼會是不著邊際的話?再踏實不過了,不是嗎?當我和貝欣結婚之後,夫婦倆無分彼此。」
貝剛刷地嚇得推掉椅子,站起來。
「你要不要我重新再說一遍?」高駿說。
貝剛緩緩地重新坐下。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擊他的份量比較股市暴瀉百分之一千還要大。
他意識到自己快要失掉一半身家。
「貝剛,財散人安樂,你打這場官司的話,我們奉陪。何必讓自己百上加斤呢,貝欣叫我代表她打這場官司,不費分毫;你呢,沒有這種便宜可佔。再說,和氣生財,我們做成一家人,高家轄下的連鎖百貨店網絡,加上高家長久以來跟城內香煙攤檔的良好關係,必然由貝欣掌管,只要她把你們貝家分銷的那些牌子的香煙照顧得好一些,幾個回合錢就已回來了。」不必以反面話要挾他,這樣說,貝剛應該心知肚明。
「我需要考慮。」貝剛為了維持他的自尊,他不能不這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