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秋風醉
「好啊好啊!阿姨,你就坐我們的車嘛!」Stephen也上前拉住她另一隻手。「我玩好久,好累,想回家了。」說著悄悄對徐謙眨眨眼。
徐謙為他的懂事而微笑。「走吧。」擔心她拒絕,握緊她的手,邁步前行。
手心傳來的溫度使她有些臉熱,卻沒打算掙脫……現在她的確需要些溫暖。
徐謙將Stephen先送回父母家,轉頭問她:「想去哪?」他並未漏聽那句「今天不回家」。
她還在頹喪,隨口道:「天涯海角,哪裡都好。」
他微微一笑。「Okay。」發動汽車,駛向鬧區。
二十分鐘後,他們到了「天涯海角」——一間咖啡館。
第六章
咖啡館燈光明亮,裝潢簡單大方,木質地板、木質傢俱,淡淡咖啡香籠罩一片質樸氣氛。時間不早,店內的客人卻仍不少,三兩散坐,徐謙與蘇曼竹則佔據了窗邊的二人雅座。
徐謙將盛裝甜點的盤子推到蘇曼竹面前,說道:「這裡的櫻桃巧克力蛋糕很不錯,嘗嘗看。」
蘇曼竹點點頭,卻沒什麼食慾,遲遲未動叉,只拿起咖啡輕啜一口,隨即為那苦味皺眉。決定不再虐待自己,她拿起奶精與砂糖拌入咖啡中,歎息一聲。「看來不是情緒低落就能有喝黑咖啡的天分。」
他勾唇,很高興她至少有了自我調侃的興致。
夜很黑,雨還在下,雨點落在玻璃窗上,耳邊彷彿能聽到那「滴答、滴答」的微弱聲響。
二人沉默一會兒,他開口:「感覺好點了嗎?」
她不置可否地應了聲。
他拿起小匙,習慣性地攪拌面前的咖啡。「有沒有興趣談談你的事?」
「……暫時沒有。」
他眸中含笑,就猜她會如此回答。「那我們來談點別的吧。來這種地方發呆,多少有點浪費。」
她不吭聲,倒也沒出言拒絕。
「這裡的老闆——剛才你見過的。他是我國中同學,我出國後仍跟他保有聯繫,一直到現在。他對咖啡很有興趣,從以前就立志長大後要開間咖啡館,沒想到真給辦到了。」他喝了口咖啡,微微一笑。「不過他開了店才知道理想跟現實畢竟有差,經歷很多挫折,還一度想過關店轉行,不過最後還是撐了過來。現在這間咖啡館在這一帶算是小有名氣,景況得來不易。」
她淡淡地道:「談別人沒意思,不如談談你自己。」
他挑眉看她。「你想知道什麼?」
「那要看你有什麼能讓我知道了。」
他笑道:「太多了,一晚的時間只怕不夠。」
好一個城牆皮。「若剔除吹牛的部分,大概乏善可陳。」
「你說的那人肯定不是我。」他搖搖頭。「我從不擅長吹牛。」
她微訝看他。「原來你說謊也不打草稿的。」
他低笑起來,瞅她的目光變得柔和。「我發現自己比較喜歡你對答犀利的樣子。」
曾笑她活像只刺蝟,現在他卻發現,吸引自己目光的,正是那樣的她。
如同玫瑰一經枯萎,衰弱的刺雖不再扎痛手,但花朵本身也同時失去盛放時的美麗。
她一愣,一股熱氣突兀地自胸口冒起,該死的燙。「說這麼肉麻的話,你舌頭不會打結?我耳朵都受不了了。」
「我不知道說實話會讓你這麼難受。」他正色道:「請接受我的道歉。」
她昂起下巴,冷冷地道:「我不認為自己有義務接受。」嘴角卻微微揚起。
他搖頭笑歎:「啊,高傲的女王,為什麼拒絕一位騎士發自內心的歉意?」
「因為女王認出那位騎士是冒牌貨。」
「恐怕這是場誤會。」他笑指自己眼睛。「女王的視力似乎不大好。」
「那也不至於把青蛙誤認成王子。」
「反過來說,也不會把王子誤認成青蛙。」
「就怕青蛙誤以為自己是王子,還自認冤枉地大喊:恐怕這是場誤會!」
他面露訝色。「我不知道女王原來聽得懂青蛙語?」
她頓了一下,聳聳肩。「說不定她其實也是只青蛙。」
二人沉靜片刻,隨即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他歎道:「這種對話實在有點無聊。」
她垂眸,笑盯杯中咖啡,並不否認。不過托他的福,她的心情似略有起色。
「那麼,回歸主題。來談談我吧。」他慵懶地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從小到大,每次寫到『我的志向』之類的作文題目,我都會寫我想環遊世界,玩一輩子。不過這似乎不是個太好的答案,因為有次老師把我跟一位寫想嘗遍舉世美食、吃一輩子的同學,一起拿來當錯誤示範。」
「可想而知。」又不是在寫「我的夢想」。志向跟夢想……畢竟是大不相同的。
「不過即使到現在,我還是記得這個『志向』。」他朝她一笑。「旅遊是我的興趣。大學畢業後,我在國外一間旅行社待過兩年,吸收經驗兼存本錢,就是為了回台灣能自己開業。雖然背負著別人的生計,工作壓力難免不小,不過想到將來退休後,或許能為自己規畫最理想的環球旅程,也就值得了。」
「……敢問閣下今年幾歲?」已想到退休後的事?未免太深謀遠慮,這豈不是襯得她目光短淺?
「二十九。」
「好一個不上不下的悲慘數字。」
「不見得。」他淺笑。「那是我的幸運數字。」
「Luckynumber?」她撇撇嘴。「小女生的玩意兒。」
「刻板印象。」
「請證實我的錯誤。」
「例如……」他想了想,一彈手指。「在二十九歲的今年,我認識了你。」
什麼?她訝於自己所聽到的,那太具含意的話。一抬頭,見他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她呼吸驀地一窒,有些慌亂地別開眼,察覺到這男人……今天有點不一樣。
定了定神,她盡量自然地道:「我是不是該叩謝你的抬舉?」
他笑言:「我不曉得你是這麼謙虛的人。」
她沒有搭腔。氣氛忽然有些僵凝,她低頭,試圖不讓自己閒著,於是拈起蛋糕上的櫻桃放入口中,舌端不同於一般櫻桃的滋味使她有些詫異。
將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他含笑解答:「那是酒櫻桃。」
浸過酒的櫻桃,有點辣,有點甜,透出香醇,引人回味再三……啊,不正像她?這念頭讓他笑了。若將生活喻為一塊蛋糕,在「愛情」的部分,以酒櫻桃取代巧克力碎片……他想自己會很樂意。
她含著櫻桃核,殘存的淡淡滋味使她有些捨不得吐出。
「到剛才為止,講的都是我的事,似乎有點不公平。」
「你想知道什麼?」原封不動借用他的話。
他支頤望她。「你願意吐露的所有。」
「也就等於沒有。」
「嘿,別太吝嗇。」他笑吟吟。「如果你覺得不划算,可以再問我幾個問題作為交換,保證有問必答。」
送上門來的肥羊豈可不宰?她下意識地接口:「成交。」話雖如此,想了半天,卻發現……還真沒什麼好問的。「……你似乎不是個值得深究的對象。」
「你可以選擇棄權。」
她低頭看著桌面,又想了很久,最後天外飛來一筆:「那,何倩君跟許雁蓉,你認為最後鐵漢會選哪一個?」
他雙眉一揚。「我以為你是以創意為生的,怎麼接連盜用別人的話?」
「你可以選擇棄權。」
還來。他笑著搖頭。「我沒看『都會迷情』,這問題對我沒有意義。」
「但對我意義重大。」
她語氣裡顯而易見的煩躁使他有些訝異。「為什麼?」
她又停頓很久很久,才說了一句——
「因為我是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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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她參加過戲劇社,那是她第一次嘗試創作劇本。
雖然寫的東西尚不成熟,社員的演技也多屬生澀,且礙於經費預算,道具和服裝都十分陽春,但所有人都很用心,每回放學留下排練,從未聽見怨言。
到了校慶當天,看著台上的人努力詮釋自己創造的角色,她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直到戲劇落幕,掌聲響起,她才發現那原來就是所謂的「成就感」。
因此,就在那一天,她找到並立定了自己的志向——她要寫出能讓人感動、讓人又哭又笑的戲劇。
不過現在想想,那只是「夢想」而已。
她沒有門路,只能不斷地寄出作品和履歷,同時累積作品,參考別人的風格,盡力提升自己的經驗和實力。
她想自己算是幸運的,因為她終於找到一位願意給她機會的人。
那位製作人告訴她,她很有潛力,但寫的題材不夠討喜,戲劇畢竟不能孤芳自賞,不如先寫點大眾化的東西打入市場。
於是她開始摸索,試圖兩者並重,最後卻畫虎不成反類犬,屢遭滑鐵盧。
坐吃山空的感覺使人心焦,就那麼一次,她決定將之前曾被自己棄置的一部半成品取出翻修,一發狠,咬牙刪光所有的個人風格,極盡所能地將她所能想到的市場元素傾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