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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文 / 杜默雨

    他心疼不已,想為她抹淚,卻在最後一抹晚霞餘光裡,看到一隻黃撲撲、灰泥泥的大掌。

    「哈,你的手好髒!」尹桃花也看到了,臉上的笑容像朵花般綻放開來。「當大夫的不能髒兮兮的,來,我幫你洗手。」

    兩人彼此扶持站起,她牽了他的手,來到水邊,蹲了下來,再將他的雙手浸在水裡,抓著一根一根的指頭,很仔細地為他搓洗。

    他像個小孩似的,任她為他洗手,全心全意感受那溫柔的觸感。

    「哎呀!阿楠,你的手……」她叫了一聲,舉起他的手,翻來翻去瞧著,急道:「好紅!都腫起來了,痛不痛?都叫你別亂打、亂捶了,怎麼辦?要趕緊消炎的,可我們所有的藥都分出去了。」

    見她焦急慌張的模樣,朱由楠笑得很開心。「桃花,妳說該怎麼辦?」

    「人家這麼急,你還在笑……對了,我知道了。」

    尹桃花丟下他的手,從口袋掏出幾條巾子,浸了浸河水,絞個半干,他見狀也乖乖地平舉起雙手。

    她將濕巾子包裹在他紅腫的手掌上,「這水冰涼,可以暫時消腫,但我們還是得趕回洛陽敷藥。」

    宋銓站立一旁,已經等候許久。「少爺,起風了,請披上披風保暖。」

    「給桃花披著吧。」

    「咦?」尹桃花疑惑地看著他。

    「桃花,妳女子體質較虛,別著涼了。」

    「不,阿楠,你衣服濕,別讓風吹著了。」

    宋銓將披風遞給尹桃花,咳了一聲,「少爺,尹姑娘,我先過去拉馬車。」

    尹桃花抱著那件披風,「阿楠,這樣子好了,我們猜拳決定,剪刀、石頭、布!哈,我贏了。」她不由分說,立刻出了一隻剪刀。

    朱由楠只能呆呆地看著兩隻被密密裹住的手掌,他不用出,就是一塊布。

    「不公平啦!桃花,妳作弊!妳太快了,我本來要出石頭的……」

    「給你!」她踮起腳尖,笑著將披風圍上他的肩頭,迅速繫上帶子。

    「等等!」他想解開帶子,但十隻指頭都被裹了起來,無從解起啊。

    「阿楠,回洛陽了。」她回眸一笑,拉起他的手腕,跑向馬車。

    皓潔明月高掛中天,遍照黃土地,馬車再度啟程,緩緩前行。

    第六章

    兩個月後,過了中秋,天氣轉涼,黃葉辭了枝頭,飄零大地。

    斜陽在後,馬車向東行,前頭宋銓駕車,後頭兩人不坐車廂內,而是垂下四隻腳蕩呀蕩,並肩坐在車後看斗大的紅紅落日。

    「去年的芳草青青滿地,去年的桃花依舊滿枝,去年的燕子雙雙來至,去年的楊柳又垂絲,怎麼去年的人兒……」

    「去年的人兒,怎麼了?」朱由楠聽著她清脆的歌聲,舒展了眉頭。

    「說起這年頭,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所以這曲兒不好。」尹桃花搖搖頭,露出笑靨道:「我唱一首好聽的給阿楠聽--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崖,傍水灣,扁舟來往無牽絆,高歌一曲斜陽晚。」

    「這首怎麼沒桃花?」

    「哪來那麼多桃花的曲兒!而且我再唱下去,也讓你聽膩了。」

    「不,不會膩,我聽了很歡喜,」咦,奇怪,不會臉紅了耶!

    倒是尹桃花臉蛋一熱,故意轉開了臉。「你歡喜,我可唱得累,這樣吧,換你唱給我聽,」

    「啊?我?這天干物燥的,我嗓子很破,聽不得的。」

    「回去幫你熬碗桔皮湯,滋潤滋潤嗓子,以後還要唱更多曲子給我聽。」

    「噯,妳已經學會養生了。」朱由楠笑意溫煦,詩詞曲賦難不倒他,若得桃花為他夏天奉上涼茶解熱、冬日熬湯潤喉,他唱再多的曲兒也願意。

    「我唱了喔,妳別嚇到。短短桃花臨水岸,輕輕柳絮點人家……」

    馬車一頓,驀地停了下來,馬匹嘶鳴,打斷好不容易才開啟的金口。

    一人一騎站在道上,硬是擋住了去路,馬匹上的人物一身勁裝,器宇軒昂。

    宋銓並不急著護主,只是冷冷地瞧著來人,「是你?有何貴幹?」

    朱由楠拉著桃花跳下馬車,轉到車前瞧個究竟,

    「阿楠大夫好歌聲,還記得我嗎?」那人微笑道。

    「嚇!」此人總是突然出現,真是嚇他一跳,「是姓賀的?」

    「賀大哥!」尹桃花驚喜地人喊一聲,「你身體都好了。」

    「托桃花姑娘的福,一切安好。」賀擎天跳下馬匹,抱拳笑道:「這些日子,聽聞一位善心的游大夫在洛陽附近鄉村義診,旁邊跟著一位會拿糖哄小朋友吃藥的桃花姑娘,想來就是二位了。」

    「還有宋大哥,他很辛苦,載著我們四處跑。」尹桃花笑著指了指宋銓。

    「宋兄弟,你們是恩德廣披,造福百姓啊!」賀擎天有禮地抱拳。

    宋銓跺開腳步,面無表情,但視線仍放在他身上。

    賀擎天不以為意,笑得爽朗,開門見山地道:「阿楠大大,無事不登三寶毆,我商洛山有個兄弟要請你瞧瞧,」

    就是會給他找麻煩!朱由楠搖頭笑道:「該不會又要我縫補了吧?」

    「正是。」

    「桃花,我們還有縫補的藥物針線嗎?」

    「有,今天沒遇上受傷的病患,所以沒用上。」

    「少爺,天色已晚。」宋銓出聲了。

    「是很晚了。」朱由楠望看天邊捲成絲絲條狀的紅雲,再轉向身邊那雙清澈的眼眸,「可是,桃花,當大夫的就算半夜有人敲門,也得努力從被窩裡爬起來看病,是不是?」

    「是啊!」尹桃花笑靨明朗。

    宋銓不再說話,跳上馬車,拉起韁繩,少爺的方向就是他的方向。

    「還請賀兄帶路了。」朱由楠也扶著桃花上車。

    賀擎天點頭,矯健地躍上馬匹,帶領馬車奔向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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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黝黑,田野阡陌縱橫,數間農家小屋點綴其中。

    日入而息,放眼望去,一片漆黑,其中卻有一家以黑布幕遮了窗戶門板,擋住屋內的燭火通明。

    「嚇!這麼嚴重才看大夫?!」

    朱由楠仔細檢查傷口,不由得皺起眉頭,手上已接過桃花遞給他的清創藥粉,準備清洗傷口。

    「大夫,請你一定要救趙雲啊!」旁邊一個姑娘語氣焦急。

    「他叫趙雲?」朱由楠對這群人的興趣更甚於傷勢。

    「我們商洛山有結拜七兄弟。」賀擎天神色凝重的解釋道:「我是大哥,趙雲是老七,大家情同手足,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同生共死,缺一不可。」

    「呵,你是老七?」他也是耶!

    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發著高熱、差不多奄奄一息的趙雲露出很淡的笑容,「我家姓趙,我爹又忒崇拜常山趙子龍,就給我起了這個大名,咳咳……」

    「趙雲,你別說話,會牽動傷口的!」那姑娘急得淚盈於睫。

    「大哥,明月,其實,我本來就不指望了……」

    「誰說你沒指望?」見了這些「山賊」,朱由楠還是不免動氣,「一支箭射到你胸窩裡,硬是不流血,就是要你好好活著見到大夫,你對大大要有信心。」

    尹桃花見到那傷勢,鋪好白布,將一應器具、藥材準備妥當。

    賀擎天握住趟雲的手掌,用力一捏,眼眶微有淚光的說道:「七弟,阿楠大夫看病,一向會先說教,罵罵病人,我是領教過的,你放心。」

    「大哥,讓你擔心了……」

    「你們就盡幹這些沒命的勾當!」朱由楠一邊嚕嗦,一邊忙著洗傷口、撒麻藥。「就是上個月底和朝廷軍隊在陝南對峙那一回?也難為這位七弟捱到現在。」

    「我本想讓箭頭留在裡面一輩子,以後可以跟孫子說故事,當年爺爺打……」趙雲想笑,卻是笑得極為艱難。

    「都發炎流膿了,別逞英雄。」朱由楠不再讓他說廢話,「你如果死了,誰來跟孫子說故事?桃花,麻沸湯調好了?讓他喝下吧。」

    尹桃花端來麻沸湯,賀擎天接過,稍微扶起趙雲的頭,餵他喝下,江明月則是在一旁焦急觀看。

    趁著麻藥作用的空檔,朱由楠走到門邊,吩咐宋銓,「今晚我們沒法子回去了,你回城跟賈大夫說一聲,哄哄紅豆和小橘,免得他們擔心;至於府裡……」他乾脆拉宋銓出門,聲音壓得不能再低了,「你一定得留在我房裡直到明天早上,推說我不舒服,不能過去爹娘那兒請安。」

    「可是,我要保護七爺。」

    「姓賀的和那位姑娘都是有功夫的,他們會保護我。」

    「他們畢竟是『山賊』。」

    「他們總得保護那位病歪歪的趙子龍,放心啦,大家都要保命的,再說我只是個小大夫,又有誰能拿我怎樣?」

    宋銓覺得七爺不一樣了,以前是有些溫吞、有些謹慎,很難拿定主意;而現在不只是任性,還帶著自信,任性是冒險,但自信會化險為夷。

    七爺重視大夫的身份更甚於小王爺的虛名,而他也更崇敬一位懂得民間疾苫的好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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