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麵包樹出走了

第17頁 文 / 張小嫻

    「我們來下一盤棋吧!」傅清流跟韓星宇說。看來他技癢了。

    「好的!」韓星宇也興致勃勃。

    神童對棋王,將會是什麼局面呢?

    他們對弈的時候,我更是局外人了。

    最後,韓星宇說:

    「我輸了!」

    他是怎麼輸的呢?我不明白。

    「你已經很好了!」傅清流對他說。

    韓星宇變得有點垂頭喪氣。

    離開了傅清流住的酒店,我問韓星宇:

    「你要吃些什麼,隨便說吧!」

    「改天再吃好嗎?我今天有點事要辦。」他說。

    不是說不喜歡只有贏和輸的遊戲的嗎?輸了卻又那麼沮喪。雖然對方是傅清流,但是,失敗的滋味並不好受。他下棋從未輸過,不是為了幫我做訪問,便不會嘗到失敗的滋味了,都是我不好。

    那天分手之後,再沒有了他的消息,他是不是怪我呢?見不到他的時候,心裡竟然有點思念他,害怕從此以後再見不到他了,這是多麼難以解釋的感情?也許,我並不瞭解他,他惡化我距離太遠了,只是我一廂情願罷了。一切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個失戀女人太渴求愛情,愛情卻是遙不可及的。

    8

    「你還欠我一頓飯。」韓星宇在電話那一頭,愉悅的說。

    還以為他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在餐廳見面的時候,他的頭髮有點亂,鬍子也沒有刮。難道是躲起來哭過?他還沒開口,我便連忙安慰他:

    「輸給傅清流,雖敗猶榮。」

    「他已經讓了我很多步。」韓星宇說。

    「他的年紀比你大那麼多,即使打成平手,也不算贏,輸了也不算輸。」

    他笑了:「你以為我不能接受失敗嗎?」

    「你那天為什麼悶悶不樂?」

    「我在想我哪一步棋走錯了。我終於想通了!」他說。

    「真的?」

    「輸給傅清流,絕對不會慚愧。但是,我起碼應該知道自己為什麼輸,而且要從那局棋去瞭解他。他真的是虛幻莫測。」

    「你躲起來就是想這件事?」

    「你以為是什麼?」

    「喔,沒什麼。」我想錯了。

    「幾天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他開懷大嚼。

    那一刻,我忽然發覺,韓星宇跟林方文很相似。他們兩個都是奇怪的人,孤獨而又感性。有人說,一個人一生尋覓的,都是同一類人,我也是這種人嗎?還是,我是被這類人愛上的人?

    9

    「你想不想去玩回轉木馬?」韓星宇問。

    「這麼晚了,遊樂場還沒有關門嗎?」

    「我知道還有一個地方。」他說。

    我們離開了餐廳,驅車前往他說的那個地方。

    車子駛上了半山一條寧靜的小路。小路兩旁排列著一棟棟素淨的平房和星星點點的矮樹。路的盡頭,是一座粉白的平房。房子外面,豎著一支古老的燈。這條小路的形狀就像一把鑰匙。我們停車的地方,便是鑰匙圈。

    「回轉木馬在哪裡?」我問。

    「這裡就是了。」他說。

    韓星宇拉開車篷,就像打開了天幕,眼前的世界一瞬間變遼闊了。白晃晃惡圓月在天空,抬眼是漫天的星星,我們好像坐在一輛馬車上。從唱機流轉出來的,是莫扎特的《快樂頌》,跟我們那天在回轉木馬上聽到的,是一樣的歌。韓星宇坐在駕駛座上,亮起了所有的燈,車子在鑰匙圈裡打轉,時而向前,時而倒退,代替了木馬的高和低。

    「我常常一個人來這裡玩回轉木馬惡。」他說。

    「這是你的獨角獸嗎?」我指著他雙手握著的方向盤。

    「是的。」他快樂地說。

    我騎在飛馬上,抬頭望著天空,問他:

    「音樂會停嗎?」

    「永不。」他說。

    「永不?」

    「嗯。」他駛前了,又倒退。

    「有永遠不會停的音樂的嗎?」

    「在心中便不會停。」

    「汽油會用完嗎?」

    「今晚不會。」

    「這樣子不停的打轉,我們會暈過去嗎?」

    他凝望著我,說:「永不。」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雙向我輝映著的眼睛,他捉住了我的手。月亮、星星、路燈和房子在回轉,甜美的生命也在回轉。我凝視這他那孩子氣的眼波,這個小時候每天晚上躲在被窩裡飲泣,害怕自己會死去的小男孩,有沒有想過長大之後會遇到一個來訪問他的女記者?然後,愛情召喚了他們,在她最悲傷的時候,他在她心裡亮起了希望的燈。

    我掉進昏昏夜色之中,眼睛花花的。「永不,永不……」我聽到的,是夢囈還是真實的?我們是在做夢的星球嗎?直到我醒來,發覺他在我床上,我赤身露體,被他摟抱著,呼吸著他的氣息,我才發現,我們是在醒著惡星球。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意識到愛和忘記能夠同時降臨。那段日子,竟然有一天,我忘記了林方文。

    第四章最藍的一片天空

    我抱著剛剛買的幾本書,擠在一群不相識的人中間避雨。馬路上的車子堵在一起,寸步難移,看來韓星宇要遲到了。

    那個初夏的第一場雨,密密綿綿,間中還打雷,灰沉沉的天空好像快要掉到地上。一個黑影竄進來,頃刻間變成了一個人。那個人站在我身旁,怔怔的望著我。我回過頭去,看見了林方文。

    我望了望他,他也望了望我。一陣沉默之後,他首先說:

    「買書嗎?」

    「喔,是的。」我回答。

    他看著我懷裡,問:

    「是什麼書?」

    我突然忘記了自己買的是什麼書。

    他站在那裡,等不到答案,有點兒尷尬,大概是以為我不想告訴他。

    我從懷中那個綠色的紙袋裡拿出我買的書給他看。

    「就是這幾本。」我說。

    「喔——」他接過我手上的書,仔細看了一會。

    我忘記了自己買的書,也許是因為記起了另外的事情。眼前的這一場雷雨,不是似曾相識嗎?兩年前,我們站在一株老榕樹下面避雨,我問他,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我們會不會在一起,沒想到兩年後已經有答案了。千禧年的除夕,我們也不會一起了。為什麼要跟他再見呢?再見到他,往事又依依的重演如昨。猛地回頭,我才發現我們避雨的銀行外面,貼滿了葛米兒的演唱會海報。這樣的重逢,是誰的安排?

    我看到那些海報的時候,林方文也看到了。在一段短暫的時光裡,我們曾經以為自己將會與一個人長相廝守,後來,我們才知道,長相廝守是一個多麼遙不可及的幻想?

    我望著車子來的方向,韓星宇什麼時候會來呢?我既想他來,也怕他來。

    「你在等人嗎?」林方文問。

    我點了點頭。

    良久的沉默過去之後,他終於說:

    「天很灰。」

    「是的。」

    他抬頭望著灰色的天空,說:

    「不知道哪裡的天空最藍?」

    我看到了韓星宇的車子。

    「我的朋友來了。」他匆匆把書還給我。

    我爬上韓星宇的車子,身上沾滿了雨粉。

    「等了很久嗎?」韓星宇握著我的手。

    「不是的。」我說。

    車子緩緩的離去,我在反光鏡中看到林方文變得愈來愈小了。他那張在雨中依依的臉龐,也愈來愈模糊。我的心中,流轉著他那年除夕送給我的歌。

    要是有一天,你離場遠去

    髮絲一揚,便足以拋卻昨日,明日

    只臉龐在雨中的水澤依依;我猶在等待的

    告訴我,到天地終場的時候

    於一片新成的水澤,你也在等待

    而那將是另外一次雨天,雨不沾衣

    甚至所有的弦弦雨雨,均已忘卻

    為什麼他好像早已經料到這一場重逢和離別,也料到了這一個雨天?

    「剛才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韓星宇問我。

    「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說。

    他微笑著,沒有答話。

    「哪裡的天空最藍?」我問。

    「西藏的天空最藍,那裡離天最近。」他說。

    「是嗎?」

    「嗯。十歲那年的暑假,我跟爸爸媽媽一起去西藏旅行,那個天空真藍!不知道是因為孩子看的天空特別藍,還是西藏的天空真的很藍。有機會的話,和你再去看一次那裡的天空。」他說。

    「嗯。」我點了點頭。

    哪裡的天空最藍?每個時候,每種心情,每一個人看到的,也許都會不同吧?葛米兒也許會說南太平洋的天空最藍,南極的企鵝會說是雪地上的天空最藍,鯨魚會說海裡的天空最藍。長頸鹿是地上最高的動物,離天最近,它看到的天空都是一樣的藍吧?

    那林方文看到的呢?我看到的呢?

    我靠著韓星宇的肩膀說:

    「你頭頂的天空最藍。」

    他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臉。他的手最暖。

    反光鏡裡,是不是已經失掉了林方文的蹤影?我沒有再回望了。我已經找到了最藍的一片天空,那裡離我最近。

    2

    「葛米兒哭了!」

    報紙娛樂版上有這樣一條標題。

    葛米兒在她第一個演唱會上哭了。那個時候,她正唱著一首名叫《花開的方向》的歌,唱到中途,她哭了,滿臉都是淚。

    是被熱情的歌迷感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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