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麵包樹出走了

第12頁 文 / 張小嫻

    我哭著罵他:「沒有人比你更會說謊!什麼為我寫一輩子的除夕之歌,根本是騙我的!林方文,你太卑鄙了!從今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

    他拉著我的手求我:「留下來好嗎?」

    我告訴他我不可以,因為我不會說謊。

    我從他家裡走出來,卑微地蹲在樓梯底下哀哀痛哭。為什麼我愛的男人是無法對女人忠心的?我只能夠接受他而無法改變他嗎?

    5家裡的電話不停的響,我坐在電話機旁邊,聽著這種悲傷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了。我竟比我自己想像的堅強。也許,只有徹底的絕望,才能夠換到徹底的堅強。上帝有多麼的仁慈?同一個人,是沒法給你相同的痛苦的。當他重複地傷害你,那個傷口已經習慣了,感覺已經麻木了,無論在給他傷害多少次,也遠遠不如第一次愛的傷那麼痛了。

    多少年來,我愛著的是回憶裡的林方文嗎?他是我在青澀歲月裡的初戀,他是我第一個男人。每一次,當他傷害我,我會用過去那些美好的回憶來原諒他。然而,再美的回憶也有用完的一天。到了最後,只剩下回憶的殘骸,一切都變成了折磨。

    也許,我的確是從來不認識他的。

    6

    英文書店裡那些失戀手冊全都是印刷得非常精美的,許多還配上可愛的插圖。除了失戀手冊之外,還有一套五十二張失戀撲克,提供五十二個有效的方法,幫你度過失戀的日子。

    失戀,原來也是一種商品。

    為什麼世上只有性商店而沒有失戀商店呢?市場既然為大家提供了性愛的慰藉,也該同時提供失戀的慰藉,才是公平的。也許,商人們太知道了,失戀雖然是一種商品,卻沒有太多人會快樂地搶購。

    只有我,抱著一大堆失戀手冊離開,用來慰藉自己。

    我沒有失戀,可是,書店裡也沒有寫給被背叛者的手冊。我把書和撲克鋪在床上,徹夜擁抱著別人的失戀經驗。

    這些書為失戀者提供了許多治療的方法。譬如說:淋浴治療。那就是穿著衣服洗澡。

    我已經照做了。我穿著我最喜歡的一件黑色羊毛大衣洗澡,那是我花了大半個月的薪水買的,只穿過兩次。從此以後,這件只能幹洗的大衣不能再穿了。破壞,原來是非常痛快的。難怪有些人會帶著罪惡感去破壞別人對他的愛和信任。

    然而,另一個方法卻不適合我,那是情歌治療。作者說,她會選一首悲傷的情歌跟著唱,然後放聲的痛哭。發洩了,也就會好過一點。這個方法,對我是不行的。最悲傷的歌,不就是林方文寫的歌嗎?他曾經撫慰了多少在愛情中受創的心靈?對我,卻是殘忍的折磨。更何況,那些歌是葛米兒唱的。

    我發覺所有的失戀手冊也不約而同地提出一個治療方法,那就是:讓它過去吧!

    誰不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這是不容易做到的吧?

    最後,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那就是甜點治療。

    除了砒霜之外,我瘋狂地吃甜點。

    吃到甜的味道時,的確有片刻幸福的感覺;反正,幸福也不過是虛幻的。

    7

    失戀手冊建議的治療方法,還包括友情治療和憑弔治療。

    友情治療一向是最有用的,朱迪之和沈光蕙陪我度過了不少艱難的時刻,我也同樣陪過她們。女人之間的友情,往往是因為失戀而滋長的。

    所謂憑弔治療卻悲情許多。為了一解思念的痛楚,唯有去憑弔已逝的愛。比方說:每次想起他,便在他的房子外面徘徊,回味和他一起的時光。又比如說:趁他不在的時候,再一次來到他的家,趴在他的床上,瞻仰愛情的遺容。

    我把兩個治療一起用了,只是稍微改良了一下。我要朱迪之開了陳祺正的車子陪我去相思灣。

    夜裡,朱迪之把車子停在路邊,我們在車上守候。

    朱迪之一臉疑惑的問我:「你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來這裡應該是找晦氣吧?怎會是憑弔?」

    我是來憑弔的。我要讓自己死心,不再相信有復活的可能。

    寒風凜冽,我們瑟縮在車上。

    「不知道葛米兒什麼時候才回來?」朱迪之說。

    我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回來。也許,她已經住進林方文的家了。

    「她回來的時候,你會怎樣?」朱迪之問我。

    「我像是個會找晦氣的人嗎?」我說。

    「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來這裡,你不會要她把男朋友還給你吧?」

    「放心,這一點尊嚴,我還是有的。況且,不是林方文不要我,是我不要他。」

    「復合還是不應該的,那就是等於讓對方再傷害自己。所以,我從來不吃回頭草;當然,那些回頭草也沒有來找過我。」

    她又說:「我也可以寫一本失戀手冊。最有效的方法,是新歡治療。失戀之後,盡快再愛上別人,那才可以忘記從前的那一個。一個女人的情傷,是要由另一個男人來撫慰的。這是我持之有恆的方法。」

    我苦笑:「讀了那麼多治療方法,我也快要成為專家了。」

    「她是不是回來了?」朱迪之指著反光鏡上的一點光線說。

    那點光線愈來愈近,一輛車子緩緩的駛進來,我看見葛米兒坐在車上。那一刻,我突然很後悔自己來了,萬一給她發現了怎麼辦?她也許會認為我是個可憐的女人,是來求她離開林方文的。然而,要逃跑也已經太遲了。

    葛米兒把車停在屋外。關掉引擎之後,她從車上走下來,到行李廂去拿東西。她口裡一直哼著歌,兩條手臂輕快地隨著身體搖擺。即使是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在微笑的,在在告訴身邊的人,她是一個沐浴在愛河中的女人。

    林方文並沒有因為我的離開而離開她吧?

    本來我有點恨她;然而,這一刻,我不覺得她有什麼可恨。我能怪她麼?要怪的話,只能怪林方文。如果他對我的愛是足夠的,又怎會愛上別人?

    也許,我連林方文也不應該怪責。把葛米兒從那個遙遠的島國召喚回來的,不是林方文,而是命運。第一次聽到葛米兒的歌聲時,林方文是和我一起聽的。那個時候,我們怎會想到這個結局?這一切的一切,難道不是命運的安排嗎?還有她腳踝上的萊納斯,不就是一個警號嗎?就像電影《凶兆》裡,再世投胎的魔鬼,身上不是有三個六字嗎?

    葛米兒把行李廂的門合上,拿著一個大包包走進屋子裡。屋裡的燈亮起來,燈影落在紗簾上,我看見她放下了那個包包。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又脫下了裙子,穿著內褲在屋裡走來走去。她和林方文已經上床了麼?

    在她身上,我忽然看見了林方文的影子。也許,她是比我更適合林方文的。在林方文最低潮的時候,讓他重新有了鬥志的,並不是我,而是葛米兒。我已經不能夠為他做些什麼了。我們要走的路,也許已經不一樣。一起之後分開,分開了,又走在一起,然後又分開。這樣的離離合合,到底要重演多少次?也許,我們本來就是不適合的,我們一直也在勉強大家。

    屋子裡的燈關掉了。朱迪之問我:

    「你在等什麼?」

    我是來憑弔的,在情敵身上憑弔我的愛情;而我,的確因此死心了許多。

    「我們可以走了。」我說。

    車子緩緩的退後,離開了那條漆黑的小路,人卻不能回到過去。愛情是善良的,愛情裡的背叛,卻是多麼的殘忍?

    8

    最後的一個治療法是:不要瞻仰愛情的遺容。看著遺容,思念和痛苦只會更加無邊無涯。

    我把那個風景水晶球收在抽屜裡。這並不是真的水晶球,我看不見未來,它也不能再給我幸福的感覺了。何況,送這個水晶球給我時,林方文也許已經背叛了我。

    讀了那麼多的失戀手冊,似乎是沒有用的,每個人的失戀,都是不一樣的吧?痛苦也不一樣。電話的鈴聲已經很久沒有再響起了。我常常想,兩個曾經相愛,曾經沒有對方不行的人,一旦不再找對方,是不是就可以完了?直到老死也不相往來。誰說愛是癡頑愚昧的?愛,也可以是很脆弱的。

    只是,漫長的夜裡,思念依然氾濫成災。他怎麼可能不來找我呢?就這樣永遠不相見嗎?終於,他來了。

    我打開門看到他時,他一定也看到了我的脆弱吧?

    沉默,像一片河山橫在我們中間。這是我熟悉的人麼?我們曾經相愛麼?那又為什麼會弄到這個境地?

    終於,我說:「你來幹什麼?」

    他沉默著。

    「如果沒有話要跟我說,為什麼要來找我呢?不過,我其實也不會再相信你!」我流下了眼淚。

    在一片模糊裡,我看見他的眼睛也是濕的。然而,我太知道了,他擅於內疚,卻不擅於改過。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他騙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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