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張小嫻
「我留給你的就只有痛苦嗎?」他難過地說。
「帶給你快樂的那個人,就是也能帶給你痛苦的人。」
他望著我不說話。
「那張支票你為什麼遲遲不拿去兌現?」我問他。
他打開錢包,拿出我寫給他的那一張支票:「這張支票我一直帶在身上,但我不會拿去兌現的,如果我這樣做,我會看不起自己。」
「那我會把這筆錢從銀行拿出來送到你面前。」
「我不會要。」
「你不要的話,我會將這二百八十萬拿去你公司要你替我投資一隻風險最高的外幣。」我賭氣說。
「我一定可以替你賺到錢。」他說。
我給他氣得發笑,他拉著我的手說:「我很掛念你。」
「是嗎?」我故意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
「回到我身邊好嗎?」森抱著我,用他的大衣把我包裹著,我覺得很溫暖。
「不要這樣。」我推開他,「我回到你身邊又怎樣?還不是象從前一樣,偷偷摸摸地跟你見面?我不想只擁有半個人,你放過我吧。」我退到床邊。
森走上來,抱著我,吻我,把我推在床上,我很想跟他接吻,但又不想那麼輕易便回到他身邊,我緊緊閉著嘴唇,裝著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撫摸我的胸部,我把他推開。
「不要這樣。」我站起來說。
他很沮喪。
「你走吧。」我狠心地說。
「你還愛我嗎?」他坐在床邊問我。
我的心在流淚,我故意要令他難受,誰叫他在這一刻還不肯說會離婚?只要他現在答應離婚,我會立即接受他。我要得到他整個人,過去我太遷就他了,他知道不離婚我也會跟他一起。
我想說不,但我說不出口,為了報復,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很失望從床上站起來,沉默不語。
為什麼他還不肯說離婚?他就不肯說這句話?我不會告訴他我愛他。他明天一定會再來,明天不來,明天的明天也會來。他知道我住在這裡,他會再來的,只怕他再來的時候,我無法再拒絕他。
森站在那裡,等不到我的答案,他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我撲到床上,哇啦哇啦地哭起來,他還是頭一次問我愛不愛他。
第七章我會永遠愛你
我整夜都在想他。
第二天,在內衣店裡,我完全提不起勁工作,我瘋狂地掛念他。他偶然在我的窗外經過,那就是緣分,我為什麼要欺騙自己?
下午,有一名自稱是綠田園職員的李小姐打電話來說:「是周蕊小姐嗎?我特地通知你,你助養的那頭小牛出生了。」
我助養的小牛?
「我沒有助養小牛。」我跟她說。
「你認識唐文森先生嗎?是他替你助養的。」
我決定去綠田園看看,地點在鶴數,第二天早上,我坐火車去,那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森為什麼會替我助養一頭牛?
到了綠田園,那位李小姐帶我參觀,那裡有很多牛,屬於我的那一頭剛剛出生的小牛正在吃奶。
「你可以為它起一個名字。」她說。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問她。
「唐先生沒有告訴你嗎?新界有很多黃牛,老了沒人要,在馬路上流浪,經常給汽車撞倒,我們向農夫買了那批牛回來,讓它們耕田。但有些牛是不會耕田的,為了飼養它們,我們讓市民助養,牛就不用再流浪了。這個計劃推出之後,反應很好,助養黃牛要排隊,去年十月中,唐先生來申請助養一頭黃牛,由於所有牛已給人助養了,所以他要預訂母牛肚中的小牛。他說這是送給女朋友的生日禮物,十一月三日那天要帶她來看看懷孕的母牛,但那天你們沒有來,後來唐先生又打過電話來,說小牛出生的時候就通知你。」
原來森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頭小牛,怪不得那天他說要我去看。我對那一頭正在喝奶的小牛突然有了感情,蹲下來用手掃它的肚子。
「還有這一幅地也是你的。」李小姐指著我面前一幅用竹竿圍起的地,「可以種菜。」
「他為什麼要送這個給我?」
「他說要送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給你,這份生日禮物也真夠特別。這幅地很適合種瓜菜,唐先生說你們要開一間法國餐廳,自己種瓜菜不是很方便嗎?」
我為那頭小牛起名雪堡。
愛一個人,是你必須有一點兒恨他,恨他令你無法離開他,森就是我恨的人。
離開綠田園,天氣仍然寒冷,但陽光燦爛,我的心很暖。森真的有想過和我一起開一間餐廳的。我在火車上盤算我們該在那塊耕地上種什麼菜,可以種紅蘿蔔,那麼即使我們的餐廳還未開始營業,也可以賣給郭筍做紅蘿蔔蛋糕。
回到內衣店時是下午三時三十分,我很掛念森,我再沒有需要否認我對他的愛,終有一天,他會給我名分的,即使等不到,那又怎樣?我想告訴他,關於他的問題,我有答案了,我從前、現在、將來也愛他。
我提起勇氣傳呼他,他沒有覆電話給我,三十分鐘、一小時、兩小時都過去了,我傳呼了三次,他就是沒有覆我,辦公室的電話也沒有人接。
他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他是不是不再理我?他以為我不愛他。不會的,他不會的。
下班後,我回到家裡,坐在窗前,我想,或許他會突然出現。窗外越來越靜,已經是晚上十一時多了,我再一次傳呼他,他還是沒有理我。他不打算再理我了。
我整夜沒有睡過,第二天早上,他沒有打電話給我,如果傳呼機壞了,他也應該打電話到傳呼台查一查呀。
下班後,我打電話到公司找他,一個男人接電話。
「我想找唐文森先生。」我說。
「找他?」那個男人的聲音好像有點問題,「請問你是哪一位?」
「我姓周。」我說。
「周小姐嗎?我姓蔣,是唐先生的同事,我們約個地方見面好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事情很不尋常,「是不是他出了事?」
「出來再談好嗎?在我們公司樓下的餐廳等,你什麼時候到?」姓蔣的問我。
「我五分鐘就到。」我說。
我放下電話,連忙關店,森到底發生什麼事?我聽他提過那個姓蔣的叫蔣家聰,是他的同事和好朋友。
我匆忙趕到餐廳,一個男人向我招手。
「你是周小姐嗎?」他問我。
我點頭。
「請坐。」他說。
「唐文森呢?到底是什麼事?」
他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麼事?」
「阿唐他死了。」
我不太相信我聽到的說話。
「他昨天午飯後回來後如常地工作,到大概三點多鐘吧,我發現他伏在辦公桌上,以為他打瞌睡,到四點多鐘,我發現他仍然伏在辦公桌上,上去拍拍他,發現他昏迷了,我立即報警,救護車把他送去醫院。醫生說他患的是冠心病,這個病是突發的,事前沒有任何跡象。他在送院途中已經死亡。」
「不會的,是他叫你來騙我的,他怕我纏著他!是不是他太太派你來的?我知道他根本沒有心臟病!」我罵他。
「他是突然死亡的。」
「不可能的。」我拒絕相信。
「我也不希望是事實,但我親眼看著他被抬出去的,他被抬出去的時候,身上的傳呼機還不停地響,做我們這一行,心理壓力比誰都大,四十歲就應該退休了。」他黯然。
「我不信你!」我哭著說。
「今天報紙也有報道,可能你沒有留意吧。」
「是哪一份報紙?」
他把一份日報遞給我:「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
在新聞版一個不顯眼的位置,有一張照片是一個男人被救護員用擔架床抬出大廈,外匯公司高級職員工作中暴斃,死者名叫唐文森——
我流不出一滴眼淚。
「阿唐跟我提過你跟他的事,他以前說過,如果他有什麼事,要我通知你,他怕你不知道。他是個好人。」蔣家聰哽咽。
我哭不出來,我的森竟然死了,不可能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看到他在窗外,他敲我的窗,在寒風中敲我的窗,只是一天前的事。他走的時候,也在我窗前經過,他是活生生地走的。
「周小姐,我送你回去好嗎?」蔣家聰問我。
「不用了!」我想站起來,卻跌在地上。
「你沒事吧?」他扶起我。
「我要回家。」
「我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是怎樣回到家裡的。
「這是我的名片,你有事找我。」蔣家聰放下他的名片,「要不要我替你找你的朋友來?」
我搖頭。
森死了,他臨死前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還愛我嗎?」他期待著我說愛他,我卻冷漠地沒有回答,我想向他報復,我想他再求我,我想他答應為我離婚,我以為還有機會,以為他還會找我。我以為還有明天,明天不來,還有明天的明天……我真的痛恨自己,我為什麼對他那樣冷酷?他以為我不再愛他,他死的時候是以為我不再愛他,我太殘忍了,我為什麼不留住他?他被抬出去的時候,傳呼機不停地響,那是我,是我傳呼他。我沒有想過我們是這樣分手的。我們不可能是這樣分手的,他正要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