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褚珞
「哪像你這野丫頭,成天只知道玩!」小蘋的娘插嘴道,繼而轉向蘭澤說:「潘先生是讀過書的人,你們夫妻倆跟咱們很不同呢……這小村對你們來說可能寒酸了點…….」
「別這樣說呀大娘,咱們同住一村,沒什麼差別的,他和我都很滿意現在的生活。」蘭澤的臉上充滿幸禍。
「真羨慕你們的恩愛……」另一名浣衣的姑娘芝芝道:「以後呀……我也要嫁這麼疼我的男人……」
「芝芝,少作夢啦……也不照照鏡子,人家采采姊美得像花呢……你猜………」芝芝的好姊妹玉嵐取笑她道。
芝芝瞪了她一眼,道:「嘴碎!」兩人同時爆出笑聲。
「難怪磊哥那麼愛你……」小蘋望著蘭澤不施脂粉卻清新美麗的側臉,不掌有些羨慕,有些嫉妒。
蘭澤望著水面的自己,她許久沒有仔細照鏡子了,幾乎要忘了自己的模樣,容顏不長好,她唯一的願望,便是與潘磊白頭不相離……
「什麼時候添個孩子呢?村裡好久沒有小娃兒了。」小蘋的娘微笑問道。
提到孩子,蘭澤又是一怔,從前她最不想要的負累便是孩子。所以每日必喝藥汁,與潘磊一同生活也好些個月了,她一直沒去想過這問題,她心滿意足地當著他的妻,但孩子……
「這事哪說得準呢……」蘭澤低低地說,小蘋的娘當她是害羞,也就笑著不再追問。
「磊哥和采采姊的孩兒一定很討人喜歡……」小蘋喃喃道,彷彿已看見了粉雕玉琢的小娃兒。
蘭澤有些恍惚,不自覺地撫著她平坦的小腹,跟他有個孩兒……只是,她多年喝下的藥汁,極有可能讓她這一輩子都無法生育……
「男兒重功名,有了家累反倒不能專意了吧……一切順其自然吧……」蘭澤回道,說罷,又繼續搓洗著衣物。
「采采…」
遠處傳來潘磊的呼喚聲。
「說人人到,瞧,他一心記掛著你,倒親自來了。」小蘋的娘噗哧一笑。
蘭澤報以微笑,對愈走愈近的潘磊道:「就快好了……」
當他的笑顏映入她眼簾時,不知怎地,蘭澤的心頭竟浮上了一抹淡淡的憂愁……孩子……那彷彿是個很遙遠的美好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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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磊秉燭夜讀,蘭澤癡癡地空著他認真專注的背影,心頭酸酸地想起今早和大娘的談話。
在這個無人熟識他們過去的地方,他們是一對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然而潘磊在揚州的家人若知道這一切,會接受一個曾是青樓女子的她嗎?而她在名分上仍是魏熙光的妾,若有一天,他找到她了,那怎麼辦?如果如果,以上的問題不算,當他功成名就的一天呢?還會惦念著滿身污穢的她嗎?
「在想什麼?」不知何時潘磊已坐在她身邊,關心地凝視著她一臉的愁容。
「想著一首詩。」蘭澤鬱鬱地說;
「什麼詩?」
「新裂齊紈素,潔由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塵奇中,恩情中道絕……」蘭澤低頭吟道,此時的歡愛能存在多久呢?面對不可知的未來,蘭澤不禁覺得無助。
「傻呵……這麼不相信我……」潘磊擱下書卷,輕握住她的手。
「不是不相信……只是……」蘭澤望著他道。
「世事難料。」
「采采,我們向天地立過誓的,不是嗎?」他深情款款地說:「今生今世,再也不離分。」
「還記得你曾載我去給梅璨上墳嗎?璨璨的美讓全洛陽城的公子老爺們傾倒,可是,她卻與盼天樓教賦詩的師傅相戀……癡傻地等著他功成名就回來……」蘭澤緩緩述說往事。
「他沒回來?」
「嗯。璨璨等了又等,萬念俱灰,所有的誓言皆如泡影……於是她……」說到傷心處,蘭澤不禁哽咽。
潘磊擁她人懷,輕聲哄她別哭。
「後來我發誓,絕對不要像她一樣,守著一個空泛的承諾而死」
「我明白……」
「我希望你高中,能衣錦還鄉,但我又害怕,在這平靜美好的小世界外,一切都會不一樣……」
「等我實現諾言的那一天,傻采采,你不可以再為了這種事而流淚,好嗎?」
蘭澤在他懷中點點頭,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只是……只是
燈花相偎,縮成了一個同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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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寒,時序入冬。
蘭澤將懷中的幾斗米倒入空空的米缸,她最後一樣首飾已典當出去,今年風雪來得早,年歲不好,收成少得可憐,她瞞著潘磊典當欽飾張羅冬衣、米糧,眼見家裡就要斷炊,蘭澤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十歲前的日子,為生計發愁著,卻無計可施。
蘭澤在空蕩的屋子裡坐下,潘磊隨著小蘋爹娘上市集幫忙去了。好安靜,蘭澤有些失神,吃完這幾斗米,他們詼怎麼辦?村裡的人自家都欠糧了,她又怎麼好意思求人接濟呢?她的軟環珠翠全部當盡,只剩衣箱中她夜奔那日穿著的衣裳,是值幾個錢,但是,再來呢?
蘭澤打了個哆嗦,實在不敢想像這個嚴冬將是什麼樣的景況
「采采……采采,我回來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蘭澤才聽見潘磊的叫喚,她回過神來,出門相迎,潘磊擱下手上雜物,笑著對她說:「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回。」
說罷,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小木盒,檀香氣味,精巧無比,上頭有著蘭草的刻紋。
蘭澤接過,輕撫上頭美麗的紋理,道:「好香呵……」她嫣然一笑,又道:「市集上有人在賣這些?」
「今兒個幫新來的字畫攤在摺扇上題詩,字畫主人送我作為答謝的,說是從南方帶來的檀香盒子。」
潘磊回答,又問:「喜歡嗎?」
「喜歡……」蘭澤覺得窩心。
「給你裝軟環玉鎖用……」潘磊環住她的肩,與她一同走進屋內。此肘蘭澤卻沉默了,她已然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收藏,一思及此,蘭澤便覺黯然,他心疼的不是那些首飾,而是心疼,潘磊帶著她,猶像帶著一份負累,為此他必須拿讀書的時間到市策上掙些錢。為此他晨起為園裡菜蔬澆水,如果他仍待在廟裡,至少至少,不用為生計奔忙。
「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是……只是……在想要將盒子擺在哪兒,才能時時聞到香氣……」
『嗯。」潘磊笑著點點頭,將一小袋銅錢遞給她,說:「這是為人題詩的酬勞,不多就是了。」
蘭澤接過那一袋輕輕的銅錢,低聲說:「題了多少詩呢?」
「大概三、四十把扇子吧!」潘磊明白了她為他抱屈的神情,便安慰道:「籍籍無名的人願詩自是賣不得好價錢哪,沒關係的,至少這檀香盒挺精巧,是不?」
蘭澤望著他釋然灑脫的神情,不禁紅了眼眶,誰能忍得把詩作當虞物品出賣呢?潘磊為了他們倆……
「又不說話了?娘子,相公餓了呢!」潘磊笑笑,對她打了個揖,把她給逗笑了。
「以後我繡些圖樣托小蘋的娘帶去市集賣好了……不要再賣詩了……」蘭澤道。
潘磊只是微笑,未署可否,道:「別累著就是了,嗯?」
蘭澤點點頭,問:「今晚吃粥可好?還有些醬菜……」
潘磊自是同意,只不過,蘭澤的眼底仍是揮不去那一片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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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澤擔心的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了,蘭澤開啟衣箱,撫著柔滑的衣料,她將檀香盒放在衣箱裡,所以,衣料也滲出微微的檀香氣味。
潘磊一早便隨著村裡男人上山去撿拾柴火了,不達到一個冬天需用的量,暫時還不會下山,蘭澤望著檀香盒,不!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把它典當掉,而衣裳……
橫下心,蘭澤用布包包起了衣裳,毫不遲疑地走出家門。
等潘磊回來,她要為他作一頓豐盛的娩飯……
於是蘭澤住城裡當鋪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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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多一些嗎?」蘭澤望著掌櫃冷冷的嘴臉,逼自己努力地擠出懇求的字句。
「就這麼多,穿過的衣裳不值錢,要就把錢拿去,不要也罷。」說罷,他又重新喀喀喀地撥起算盤算起帳目來,根本懶得再看蘭澤一眼。
蘭澤望著抬面上的一兩銀子,突然覺得萬念俱灰,這麼一點錢,要他們怎麼掙過這個冬日……
蘭澤的手微微顫抖,再去別家問問嗎?她心中出現了無數的問號。
「不收就算了,去去去,別在這兒擋路。」掌櫃的眼見別的客人上門,不耐煩地催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