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文 / 晨薔
這不能不使亦寒懷疑,是否風荷與自己的家有什麼特殊聯繫?
風荷會不會是夏家丟失的孩子,甚至她竟是自己的妹妹呢?絕不可能。這一點亦寒可以確信。從年齡看,風荷小他六歲左右,如是媽媽生的,他應該有印象。
何況從大阿姨那兒,他早就知道,大媽從未生育過,自己母親也只生了他一個。因此,他父親夏老爺一直為家裡人丁不旺而擔憂。
聽了葉太太的敘述,知道風荷曾有個寄姆媽,亦寒想,會不會風荷曾過繼給夏家,所以在夏家老宅生活過?
但他又否定了。大媽就是因為不肯領養外人的孩子,才在家鄉把本族侄女繡蓮領出來。自己的母親當初連親生兒子都不能帶進夏家,當然更無權當別人的「寄姆媽」,把「寄女兒」領到夏家去住了。
那麼,風荷和那座老宅究竟是怎麼聯繫在一起的呢?
也許該去問問母親,不知她能否提供些線索?
不,不行!媽媽本就擔心風荷有病,再把這些發生在風荷身上的莫名其妙的事和媽媽一說,她不更認為鳳荷古怪了嗎?何況,從老宅回來當晚,已婉轉地初步試探了一下,媽媽斷然否定夏家與葉家曾有過什麼交往,自己也就無法再多問了。
看來,所有這一切,只能等自己從廣州回來以後再作追究了。
二十天,對於人生來說是多麼多麼地短暫,可是,二十天,對於眼下的鳳荷,卻又是多麼多麼地漫長!
亦寒的遠去,使她簡直度日如年。她仍然每天去恆通公司,做她的服裝設計。也只有在工作時,她才能勉強地、暫時地淡忘一下亦寒。不,即使在忙碌中,亦寒也會時不時闖進她的心靈和思緒。至於回到家中,那就更是每時每刻都和亦寒的身影和言笑在一起了。
有時,她也想起令超,但她們心自問,對於哥哥的掛心擔憂,遠不如對亦寒的,雖然哥哥跑得比亦寒不知要遠多少倍,雖然哥哥在海外漂零,自己有推卸下了的責任!
唉,人的感情,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
此刻,風荷仰面躺在她那張鬆軟的床上,懷抱著「芙蓉」,這是亦寒陪她逛城隍廟時,買了送給她的一個大洋娃娃,名字也是亦寒起的,所以這個娃娃目前也就成為風荷最寶貴的,可以部分代替亦寒存在的寵物了。
她的視線所及,是潔白平整的天花板。這使她突發奇想:要是我的頭腦也能如這天花板一樣單純而清晰,該有多好!
但事實上,充塞於她頭腦中的,卻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積木:紅、黃、藍、綠各種顏色,長形、方形、菱形、圓形各種形狀,胡亂堆砌,既搭不成一座像樣的建築,也無法收攏到裝積木的匣子裡。
亦寒直到登上赴廣州的火車前,還一再向她保證,一等從廣州回來,馬上就著手調查她的身世,希望她先不要多思多慮。
亦寒覺得,只要下功夫,總能找到線索,把事情弄清楚。何況,說到底,弄不弄清楚,對他們的愛惰也根本沒有影響。不管風荷身世如何,亦寒對她的愛都不會動搖,不會改變。
亦寒的話給風荷很大安慰,但是,種種謎團仍然像一根看不見的線,把風荷的心纏得緊緊的,使她白天黑夜都擺脫不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過濾著結識夏亦寒以來所發生的那些怪事:
在德康病院第一次聽到繡蓮的名字,那陣突如其來的緊張和惶惑,幾乎使她神經迷亂;後來,在亦寒家,聽到一「玉姑」這個稱呼時,也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而在給這位玉姑剪影的時候,竟然會手不應心地剪出那個幻覺中無數次出現過的披頭散髮的女人,並且終於導致了自己的暈厥;
和亦寒游罷龍華歸來,途經夏家老宅,哪來的似曾相識之感?
而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自己終於又犯了病,卻為什麼鬼使神差般地跑到了夏家老宅面前?
為什麼能夠那樣自然地打開老宅壁爐的通風裝置,而據亦寒說,那是外國建築師專門為夏家設計的,但她卻彷彿早就知道它的奧秘;
夏家那幅《奔馬圖》,千真萬確地有一條後加上去的馬腿,看上去是多麼眼熟!這明明是自己小時候的傑作,怎麼竟和辦寒的所為一模一樣,難道真會有如此的巧合?
夏家老宅樓上大房間有個伸手能摸到窗外白果樹枝的窗口,自己怎麼會知道?而偏偏那棵白果樹早在十年前已被雷劈斷。如果是夢遊中所見,為什麼會如此真切,幾乎分毫不爽?如果是親眼見過,那便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所有這一切,除了說明自己與夏家曾有某種神秘關係外,很難作別的解釋。
可是,怎樣才能揭開這個秘密呢?
風荷不否認自己原本就有病,亦寒把它稱為「輕度精神障礙」。但從前並不常常發作,只是這一個夏季以來,不知什麼緣故,發病的次數增多了。每回發作,不是丟失了自己似的到處瞎跑,彷彿在尋覓著什麼,就是精神緊張得支撐不住而暈倒。仔細想想,近幾次發作,好像所受到的刺激大多與夏亦寒的家人有關。
看來,如果能沿此追尋下去,弄清自己與夏家的關係,或許也就可找到真正的病因。風荷的思想漸漸集中到這一點上。
她已經為此作過努力。
亦寒走後,她聽說亦寒母親病了,特意提出讓媽媽去看望一下。葉太太十分贊同,她也早想結識一下這位未來的親家,何況亦寒不在家,她理應表示一點慰問。
那天,風荷陪著媽媽一起去了夏家。她留心觀察兩位母親,看到她們見面時自然而親切,談得也很融洽。
看得出來,媽媽對亦寒母親文雅大方的風度、夏家簡古純樸的陳設和淳厚平和的家風,都很有興趣和好感。但是,實在找不出一絲一毫兩家從前有過什麼交往的痕跡。
這使她既感安慰又感失望。看來亦寒的話沒錯,她不必擔心自己是被葉家領養的夏家後代,沒有任何可能的血緣關係會成為她和亦寒結合的障礙。但她又遺憾在這次的見面中,自己無法找到一點兒繼續追尋的線索。因為不管怎麼說,從已發生的事情看,自己與夏家有某種聯繫,這是不能否認的。
她只好另想辦法,去尋覓自己的過去,尋覓那未知的以往的事實。
鳳荷突然從床上一骨碌坐起:對,應該再到夏家老宅去一次!
她想起前些時亦寒給她講過的一個病例。
一位著名的英國心理醫生,為了弄清他的女病人對陶瓷製品恐懼到非理性程度的原因,特意設計讓她回到幼時的環境中,終於使這位女病人回憶起,幼時曾打碎家中一個瓷花瓶,劃破了手指,出好多血,而且還因這「罪行」遭到父親的一頓責打。從此陶瓷製品成了她產生恐懼的一大情結。起初是一接觸到這類物品,後來發展到只要看到或聽到別人提起這類物品,就會喚起她深埋於記憶之中的犯罪感和因為害怕受到懲罰而產生的恐懼感。而在弄清楚這一切以後,這位病人便釋然了。兒時形成的情結解開,恐懼感從此消失,她變得開朗而快樂了。
風荷決定,這回自己要一個人去老宅,仔細地探尋每一個地方。如果自己多年前確曾在那裡生活過,那就總會找到些過去的遺跡,或許會觸發起某種回憶。特別是樓上,上次和亦寒一起在老宅時,因為說起白果樹的事,自己驚恐惶惑得再也不想上樓去。這次定要好好地看一看。
風荷相信,樓上房間和白果樹的記憶,決不是夢幻和非非之想。
繡蓮今天提前從醫院回來,手裡提著幾大包為文玉配好的中藥。
季文玉病了好幾天,看似一般的傷風發燒,但吃藥打針後不見好,總有幾分低燒,人軟軟地沒精神。文玉本來就比較相信中醫,現在西醫西藥不奏效,偏巧亦寒又去了廣州,於是繡蓮和菊仙商量後,決定請個中醫來看看。
中醫認為,文玉平素勞思傷損,體質太弱,病後的恢復是會比較慢。他說,先開幾帖中藥,調養幾天後再換一張藥方,最好利用冬季,好好補一補,明春可望健旺。
今天繡蓮從醫院回來,順便去中藥店把藥配齊拿回來了。
「玉姑今天怎麼樣,好些了嗎?」繡蓮向迎上前來的菊仙問道。
「還是說腿軟,起不來。中午喝了碗粥,睡了一覺,剛醒。」菊仙接過繡蓮手中的幾大包中藥。
「我上去看看。」
「等一等,爐子上有赤豆紅棗湯,你玉姑剛才吃了點兒,現在還滾燙的呢。我去幫你舀一碗來。先吃了再上樓去吧。」
菊池邊說邊往廚房走去。
那天在箱子間,繡蓮撞到菊仙翻箱倒櫃找繡著荷花的小衣裳,雖然當時繡蓮很想從她口中問出個所以然來,卻被她支吾過去,心中頗為不快,而且弄得雙方都有點尷尬,但是自那以後,她們兩人彷彿都已忘了此事,誰都再也沒提起過,仍和以前一樣友好相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