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晨薔
一直站在旁邊的女傭阿英,走到葉太太身邊,悄聲說:
「太太,把夏醫生找來吧。」
她聲音雖然不大,但伯奇和令超都聽到了。伯奇皺著眉問:「夏醫生來,能有用嗎?」
「是啊,她要是不肯開門,找十個醫生來,也是白費勁啊!」葉太太灰心地搖著頭。
「夏醫生來,小姐會開門的。」阿英很有把握地說。
伯奇夫婦愣了愣神,對望一眼。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令超開口了:
「媽媽,給夏醫生打電話吧,我想,阿英的話是對的。」
夏亦寒接到電話後,馬上就趕到了葉家。
一走進客廳,他就感到了籠罩在這裡的沉重氣氛。他掃了一眼伯奇夫婦和令超,問:
「風荷出什麼事了?是不是犯病了?」
「不,不是。夏醫生,這可憐的孩子……」葉太太眼圈紅腫,泣然說道:「她把自己鎖在房裡,不吃不喝,已經有三十個小時了。」
「因為什麼?」
「唉,說來話長……昨天我們……」
「淑容,還是讓阿英領著夏醫生去看風荷吧。」伯奇打斷了妻子的話。
「我想,風荷自己會把一切都告訴夏醫生的。」令超聲音低沉地補充說。
阿英把夏亦寒領到二樓風荷的臥室門前。
「你去端一杯熱牛奶,再拿些容易消化的點心來。」夏亦寒吩咐道。
阿英轉身走了。
夏亦寒在門上敲了幾下,親切而嚴肅地說:
「風荷,快開門,我是亦寒。」
門裡發出了響聲。一會兒,風荷打開一條門縫,當她發現門外只有亦寒一個人時,一下子把門開大了。
夏亦寒跨進門去。
一看到亦寒,風荷滿腹的心酸,委屈和悲痛都湧了上來,她呻吟著叫了一聲「亦寒」,雙腿一軟,就癱倒在亦寒懷裡。
夏亦寒把風荷抱起來,直走到床前,順手拉過一條薄薄的毯子,給她蓋上,自己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僅僅兩天多沒見,面前的姑娘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臉色慘白而憔悴,嘴唇發灰,眼圈發黑,眉心間竟隱隱出現了豎紋。亦寒心疼得緊咬著牙關。
風荷慢慢睜開眼,看著亦寒,眼角邊流出了一顆淚珠。
「亦寒,我……」她嗚咽著,想向亦寒訴說,但聲音有氣無力。
亦寒豎起一個手指,放在後間,輕輕「噓」了一聲,他幫風荷擦去眼淚,說:「先別說話。」
他摸摸風荷的額頭,又試了試她的脈搏。還好,除了飢餓引起的虛弱外,看來並沒有得什麼病。
阿英端著托盤進來了,上面放著一杯熱牛奶和一碟子鬆脆的小餅乾。她把托盤放在桌上,就識相地退出了房間,還把身後的房門帶上。
亦寒端著牛奶說:
「快趁熱喝下去。」
風荷搖搖頭。
「你需要補充熱量,快喝了吧。」
「把它拿開,我不想吃東西。」風荷固執地拒絕道。
亦寒劍眉一挑,板起了臉,把牛奶杯往床邊的小書桌上一放,嚴厲地說:「好,你要把自己餓死,就隨你去吧。」
他返身走到窗前,臉望著窗外,再也不理風荷。
風荷委屈得直想哭,但看到亦寒這副神氣,她又害怕,她從來沒看到過亦寒發這麼大火,使她連哭都不敢了。她知道亦寒是對的,再不吃東西,她真會虛弱得垮了。
於是,她乖乖地端起牛奶,強壓下餓久了的胃對食物的反感,像吞中藥似地,一口一口喝著。
喝了幾口以後,還真感到舒服些了。她又就著牛奶吃了兒片小餅乾。
「我把牛奶喝完了,餅乾也吃了不少,還剩兩塊,實在吃不下了。」風荷放下牛奶杯,小聲地說。
亦寒這才轉過身來,向床前走去。
風荷斜睨了他一眼,見他仍然臉色凝重,眉頭打結,怯怯地問:
「你還在生氣嗎?」
「當然,我生氣,氣得想狠狠揍你一頓!」亦寒在床沿坐下,正色道,「為什麼不來找我,是不是認為我不夠資格分擔你的痛苦?」
「不,你別發火麼,我……」
風荷剛想開口解釋,亦寒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
「我不明白,有什麼天大的事,值得你如此折磨自己。你難道不明白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看到風荷那柔順、乞求的目光,亦寒更要一吐而快;
「如此糟踐自己,不明明是要撕裂我的心嗎……」
說到最後,亦寒的嗓音顫抖起來,痛苦的眼淚也已不受控制地湧上了眼眶。
「呵,亦寒……」
風荷撲到亦寒懷裡,猛然大放悲聲,憋了三十多個小時,她總算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亦寒緊緊摟著她,用自己的手、臉頰和唇幫她擦著眼淚。
一直等到風荷哭夠了,全身也不再抽搐,亦寒把她扶到沙發上坐下,這才平靜地開口問:
「好吧,現在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當阿英來報告說,小姐已開了門,並且她按照夏醫生的吩咐,送去了牛奶和點心後,伯奇夫婦總算稍許鬆了口氣。
「早知如此,昨天下午就該把夏醫生找來,也免得這孩子多吃這一天苦!」葉太太直後悔。
「沒想到風荷的反應如此強烈,她從來是個聽話乖順的孩子。」伯奇也在搖頭歎氣。
「正因為這樣,可見昨天的事對她的打擊有多大。我可憐的女兒,想起昨天她那個樣子,我的心都疼了!」
令超兩臂抱頭,埋坐在沙發裡。聽了媽媽這話,他抬起陰沉沉的臉,落寞地說:
「也許是我太自私殘酷了……」
「別那麼說,超兒,沒人會責怪你的。」葉太太安慰他。她心裡想的是:該受責備的是命運!為什麼它竟會作出如此的安排!
伯奇走到令超面前,有點擔心地說。
「令超,下一步,就該你自己去說了……」
「爸爸,我有點害怕……」令超幾乎是心灰意冷般地說。
「你準備放棄了?」伯奇把手搭在兒子的肩上,問道。
令超抬起頭來,他的眼中飽含著如此深重的痛苦,使伯奇看了心酸。他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
「令超,剛開始我和你媽都不能接受你的想法。但是當我們理解你的心後,就決定寧願冒風險,幫你排除障礙。現在,事情已到了這一步,你怎麼反倒退縮害怕了?」
「不是我退縮,我是……實在沒把握。」令超低聲說,
「我唯一有把握的是我自己,可她……」
令超無望地搖著頭。
「孩子,你要振作起來。風荷一時不能接受她是養女這個事實,這不奇怪。可是,說不定,當你和她談過後,她還會慶幸,幸虧她和你不是親生的兄妹呢。」葉太太多麼希望事情是這麼一種結局。
真是個善良而充滿幻想的女人,伯奇心中想,難道你還什麼都看不出來嗎?
「爸爸,媽媽,我總要去嘗試一下,」令超的嗓音嘶啞粗嘎,「否則,我會後悔一輩子!」
風荷講完了一切。
亦寒這才明白。他想,難怪,一個姑娘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事,頃刻之間被推翻了,被顛倒了,一原來往日的一切竟是假象;父母不是親父母,哥哥不是親哥哥,家不是自己出生的家,那將是精神上一種怎樣劇烈的轟毀!
風荷,我的好姑娘,你已經挺過了得知真情後的第一關,你經住了突然來到的一次重擊,竟然沒有犯病,沒有幹出什麼可怕的事情,這需要多強的毅力和對痛苦的忍耐力啊!
亦寒的心在一陣陣絞痛,因為愛得太深和用情太甚而絞痛。
但是,他很理智,知道現在不是表示同情的時候,而是應該用他的力量,幫助風荷安全度過這一感情危機。就像剛才他硬起心腸、板下臉來,逼著風荷喝完那杯牛奶一樣。
「風荷,親愛的,我想問你,這一天一夜來你那麼傷心,是因為你終於知道了一個事實?」
風荷是個多麼聰穎的姑娘,她馬上聽出了亦寒話外有音。她悲淒地辯解道。
「可是,這個事實太殘酷了,它改變了一切:」
「哦,我懂了!」亦寒彷彿恍然大悟似地說:「它使你回想起不少往事,甚至使你從中得出一個結論,原來你的父母從來也沒有像對待親生女兒那樣對待過你,對嗎?」
「不,不是的,」風荷急忙否定,「他們對我太好了,不能再好了,我的女同學們沒有一個不羨慕我……」
「那麼,是不是從昨天開始,你決定從今以後,不再把伯奇夫婦當成你的親生父母那樣看待了?」
「我怎麼會那樣?」風荷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他們對我的養育之恩,我是一輩子都報答不完,對我來說,他們永遠是我的親生父母。」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媽媽告訴你的那個事實,究竟改變了什麼?」
是啊,究竟改變了什麼?
實際上什麼也沒有改變!
好啊!原來是讓我落入他的陷阱!
風荷氣惱地用拳頭使勁擂著亦寒,「你壞,你壞,人家那麼難過,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