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晨薔
「你怎麼不問我,我為什麼瘋跑到半夜三更不回家?」
見夏亦寒還是不答話,她又說:
「那麼,讓我來問你,你真的是到這兒來取書嗎?在這半夜二點鐘的時候?」
盛怒和強烈的悲哀,使風荷忍不住啜泣起來。但她拚命控制著自己,狠狠地用言語逼迫著亦寒:
「你明明知道,我是犯了病。而且,我猜根本是我媽媽要你來找我的,她一定把什麼都對你說了。你找不著我,精疲力盡回到這裡,才碰巧遇到了我,對嗎?請你回答,是不是這樣?」
風荷思維清晰,而且有過人的聰明,她說得完全正確。亦寒默默地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對我說實話?」風荷悲痛地長嘶一聲,兩眼瞪得圓圓地直逼亦寒。突然又氣餒地幾乎是哀求似地問:「是不是因為我的病已不可救藥,就像你們不能對得了絕症的人宣佈真相一樣?」
風荷的臉隱在燈光的陰影裡,亦寒看不清楚,但她問聲音就像是深井中的水,冰冷凜冽;又像一條帶刺的鞭子,拍擊著亦寒的心,使他實在不忍再聽下去。
他走到風荷面前,這才發現,這可憐的女孩全身都在寬大的睡衣裡抖個不停,她的臉上堆滿了絕望無助的淒苦和悲哀,成串的淚珠滾落在面頰上,又濺碎在衣襟前。
他一把摟住她的雙肩。他想把她擁在自己有力而溫暖的臂彎裡,但發現她的軀體不像往日那樣柔軟、聽話。是啊,當一個人的心是冰涼的時候,身軀怎麼可能是溫熱柔軟的呢?
亦寒沒有勉強去抱她,只是輕輕摟著她,回到壁爐前,讓她坐到爐火照耀的暖和地方。自己也盤膝坐在她的對面。
「風荷,聽我說,問題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嚴重。據我看,你的心中好像有些什麼疙瘩。這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病。就是有病,也是可以治好的呀!」
亦寒用自己有力的雙手緊緊握住風荷柔嫩的小手,他感到風荷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難道,經過今夜以後,你還會像以前一樣喜歡我嗎?一個可怕的、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幹些什麼的——瘋子!」
沒錯,這就是此時此刻風荷心中最大的疑團,最大的顧慮。風荷啊風荷,你不知道,經過這一夜,我不但更加瞭解你,而且更加愛你了。今夜,我就要明確告訴你這一點。
「風荷,不要誇張自己的病!」亦寒嚴肅而真摯地說,
「我是個醫生,我早感到你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樣,你是那樣敏感又那樣脆弱,那樣美麗又那樣嬌嫩。你的美,跟你波動不寧的感情、變幻多端的心理,是分不開的。你的心裡好像有一個難解的苦惱著你的謎,或者說一個疙瘩,一個情結。但是這並未影響我對你的感情。」
風荷認真而專注地聽著亦寒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宇,這時,她執拗地說:
「可是,難道你不怕我的病……」
亦寒把風荷的身子扳正,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淚痕,兩眼炯炯地看著她:
「我愛你。聽清了嗎?我的天使,我的生命,我——愛——你。」
風荷全身的骨髓彷彿都被亦寒的深情熔化了。她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子,一下於滑倒在地毯上。她的頭緊貼著亦寒的雙膝,雙手抱著亦寒的腿,痛楚地哭泣道:
「亦寒,幫幫我,幫幫我吧!幫我驅走這可怕的病魔,只有你能救我,求你了……」
亦寒跪在地毯上,手捧著風荷的臉龐,自信而堅毅地說:
「我們一起努力。我相信,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亦寒,上帝為何那麼不公平,偏偏讓這種病來折磨我。也折磨你!」風荷淚眼婆娑,悲苦而委屈地說。
亦寒的額頭緊貼在風荷的額上,用自己滾燙的唇輕輕觸了一下風荷那醇香醉人的紅唇,終於,他們熱烈地吻抱在一起。
寬敞的客廳裡安靜極了,彷彿連空氣都凝住了。
半晌,才聽到亦寒夢幻般的聲音:
「不要去責怪上帝,他待我們不薄。他給了我一個你,給了你一個我。我們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天高雲淡,金風送爽,上海美麗的秋季來臨了。
如同季節由溽暑向清秋變換一樣,人們的精神和人事的發展,似乎也變得爽朗明快起來。
自從那個難忘的雨夜以後,風荷的情緒一直很好。她生活得平靜而快活。和亦寒的見面,顯然比以前多了,有時是在德康醫院,有時是相約在外面,有時也在葉家。
亦寒決心徹底瞭解風荷,以幫助她找到病根。看來風荷的病是後天的,外界的刺激造成的,為了盡量減少風荷的痛苦,亦寒採取了緩慢的、不知不覺的談話方式,以誘導她回憶,同時,密切地關注著她的一言一行。
葉伯奇從南京回來後,聽葉太太介紹了情況,也默許夏亦寒這麼做。他們愛女兒,只要能治好她的病,只要她快樂,只要她幸福,他們在所不惜。
但作為父母,他們又不能不關心兒子。他們眼看風荷跟夏亦寒一天天親近起來,心情複雜極了,矛盾極了。本來,這是多麼好、多麼理想的一對呵。可是,偏偏令超,令超他已經表露了他的想法。他現在還蒙在鼓裡呢!他們不能不擔心事態的發展。
值得慶幸的是,葉令超的手術進行得十分順利,十分成功。
熬過整整五個小時的手術,以及隨後的危險期,令超復原的速度快得出奇。手術後六天,他已能隨著床頭的升高而靠坐在床上,精神好,胃口也佳。
伯奇夫婦和風荷的喜悅自不待言。葉太太天天晚上跪在耶穌像前,為兒子健康的恢復而感激萬分,同時又默默地祈禱上帝保佑兒子幸福。
星期天一早,伯奇夫婦和風荷就趕到醫院。
走進病房一看,特別護士已幫令超洗漱完畢。整個病房空氣清新,乾乾淨淨。令超靠坐在床上,正在看報呢。
令超招呼過父母和妹妹以後,故意裝出愁眉苦臉的樣子說:
「媽,有吃的嗎?我可餓壞了,」說著就要坐起來。
葉太太忙按住他,說:「你給我老老實實躺著,別亂動,吃的東西有的是!」
風荷已經在解開他們帶來的大包小籃,從裡面拿出早晨新燉的雞粥和煮好的五香茶葉蛋。
她剝盡蛋殼,去掉蛋白,把蛋黃和在粥裡。
「又是粥啊?媽!我想吃肉、雞和米飯。」令超不滿地說。
「醫生說,還要吃幾天半流質,容易消化和吸收。」伯奇笑著解釋,「等你再恢復兩天,我叫一桌新雅的酒菜來,如何?」
「爸,聽你一說,我都要流口水了。我們說定啦!到時候,我一個人能吃下這一桌菜。」
「哥哥,你什麼時候成了個饞鬼啦?照這種吃法,你會成個大肥豬,這張小床都要被你壓塌了!」風荷故意大驚小怪地叫道。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令超不敢大聲笑,按住傷口說:
「風荷,你好壞,故意逗我。明知道我一笑,傷口就疼。」
「好了,好了,別鬧了。把傷口的縫線崩裂了,就麻煩啦。」葉太太一邊叫大家別鬧,一邊自己卻止不住地笑著。
正在這時,病房門推開,胡沅沅來了。
「伯伯,伯母,什麼事這麼高興,老遠就聽到這裡的笑聲。」沅沅也是滿面喜氣。
「我們在笑哥哥,他生了幾天病,快成個饞鬼了!」風荷告訴她。
「那我真是來巧了,這兒有好吃的!」沅沅說著,從包裡拿出個飯盒。
還沒等她揭開盒蓋,令超就叫道:「真香!是火腿對嗎?」
風荷用手指一戳令超的鼻尖,「這真叫饞貓鼻子尖!」
「果然厲害,被你猜中了!」沅沅把滿滿一飯盒還在冒熱氣的清蒸火腿放在令超床頭櫃上,看看風荷手中端著的那碗雞粥,說:「幸好我急急跑來,要不,就趕不上這頓早飯了。」
「看你,汗都跑出來了,」葉太太心疼地說,掏出手絹替沅沅擦著額頭的汗。
「媽媽說,吃火腿對傷口的癒合最好,一大早就叫張媽蒸好,又催我送來。」
聽沅沅這麼說,風荷忍不住朝哥哥擠擠眼睛,那意思不用說,令超也明白:瞧,人家多疼你!
沅沅已坐到床邊,對風荷道:
「我來餵他吧。」
見風荷真要把粥碗遞給沅沅,令超忙阻止道:「你跑累了,先歇一歇,還是讓風荷辛苦點吧。誰讓她剛才笑話我,該罰她幹點兒活。」
風荷眼一瞪,接口道:
「好啊,原來是懲罰我!看我不喂得你噎住才怪!」
說著風荷就舀了滿滿一匙粥,往令超嘴裡塞去,逗得大家又笑起來,連沅沅也捂著嘴笑個不停。
一碗粥快要吃完了,特別護士推開門說:
「葉先生,葉太太,德康醫院的夏院長來看少爺。」
「快,請他進來!」伯奇說著和葉太太一起忙迎到門門。
夏亦寒走進病房。今天他穿著一套淺色的凡立丁西裝,顯得高大挺拔、英朗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