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晨薔
方丹連連說著「謝謝」。向四面圍著她的客人們頷首致意。等眾人稍靜,她略微提高嗓音說:
「我榮幸地告訴諸位,恆通公司擁有第一流的服裝設計師。恆通設計的宗旨是根據各位的需要,確定主題,製作出能更加突出各位形體之美的時裝,並為這種美增添無窮的詩意。今天我所穿的三件套旗袍,承蒙諸位青睞。它名叫『朝霞夕露辛夷艷,』是由我的兒子、敝公司總裁助理所親自設計。歡迎諸位成為敝公司的親密夥伴,恆通公司永遠竭誠為諸位效勞!」丁文健站在離方丹不遠的地方,傾心聽著,臉上不覺更加容光煥發。方丹的話剛落音,他竟帶頭鼓起掌來。
大廳裡響起一片掌聲,直到樂隊奏起一支新的舞曲。
展覽中心揭幕的成功,預示著恆通公司在巴黎的美好前景,丁文健為此興奮不已。
當天夜晚,在他和方丹居住的雙人套間裡。當方丹沐浴完畢,穿著睡衣步入臥房,他忍不住跑過去緊緊抱住方丹,以從未有過的熱情連連親吻她。
方丹輕輕將他推開。但這並沒有影響文健的情緒。
「你今天的表現真是出色,你為恆通立了大功。來,讓我敬你一杯。」文健走到酒櫃旁,倒了兩杯酒,端向方丹。方丹已經燃起香煙。她接過酒杯,沒有講話。
「為恆通事業未來的發展,為我們理想的逐步實現,乾杯!」文健歡快地邀方丹舉杯,然後自己仰起脖子把酒乾掉。
方丹只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就把杯子放下了。
「在你心目中,永遠只有公司、生意、事業和所謂理想。」
方丹哀怨而頗含冷嘲的語氣,使文健不禁一愣。他不解地問:「我們公司取得成就,你不高興嗎?」
看看方丹愛理不理的樣子,他又說道;「你是累了吧。唉,我太大意。你忙了一整夭,夠辛苦的了。你該好好休息幾天,我可以抽出空來陪你。」
「承蒙關照。」方丹冷笑一聲,隨手捺滅煙頭,語氣變得更加冷峻,「你還是做你的買賣吧。至於我,只不過是你那事業秤盤上的一隻砝碼,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丁文健被搶白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又在什麼地方得罪了妻子,這位總是別彆扭扭的妻子。但是他今天還是耐心地賠著笑臉:「不要生氣。你該高興才對。今天,西平為你設計的這套旗袍,多爭光啊!」
以往,當夫妻倆發生齟齬之時,只要提到兒子西平,事情往往就有了轉機。今晚文健故技重演,誰知卻失靈了。
「我要回家,明天就回,你給我去訂機票!」方丹根本沒有理會文健的討好,直截了當地提出要求。
「這,這怎麼行呢?這裡還有許多未了的事務!」
「我不管。你不走,我一個人走。」
「別,別,讓我們商量商量,怎麼能讓你一個人走呢!」
沉默。方丹重又墮入香煙的霧靄之中。
經過反覆磋商,夫婦倆終於取得了一致意見:急速處理各項事務,移交給在巴黎的代理人。一周後動身回國——文健在業務的安排上,從來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哪怕是方丹的干預也不會動搖他的決心。但這一次他讓步了。一方面是因為方丹的要求異常強烈,一方面,公司在國內所面臨的種種問題,也使他放心不下。
這一夜,夫婦倆在床上都難以入睡。這是丁文健夫婦此次重返不夜城巴黎以來第一個不眠之夜。等到他們倆在各自完全不同的夢境中昏昏睡去時,巴黎聖母院的第一遍鐘聲已經敲響。
西平果然帶白蕙去看了一場恐怖電影《骷髏島》。
那些奇形怪狀青面獠牙的人物造型和由場景、音樂製造出來的恐怖效果。把白蕙這個尚算膽大的姑娘,也看得毛骨悚然。看電影時,她不知不覺越來越緊地捏住西平的胳膊。看完電影回家,竟一連兩夜大做噩夢。事後西平問她,她卻裝得滿不在乎,不讓西平笑話她。
這天傍晚,白蕙要去參加一個要好同學的生日晚會。
她考慮再三,決定穿那件淺紫色繡花紗裙。這在白蕙所有的衣服中,算是最考究的了,平時一般不穿的。但她想,今天這種場合,穿得太樸素,似乎有對主人不尊重之嫌,所以就選擇了這一件,又配上一雙白色的高跟鞋。
她在自己的房裡換上紗裙,照照鏡子,發現兩條長辮子與紗裙的格調不太相稱。端詳了一下,她把頭髮散開,讓一頭微微起著波紋的長髮披灑在肩上,又找出一根淺紫色絲帶把頭髮綰住。
她幾乎被鏡子中的自己迷住了。突然忍不住笑起來,在心中自嘲地說:真傻,又不是我過生日。看看時間不早,便拿上媽媽送給她的一個珠子串成的小提包,下樓去了。
剛走過客廳門口,就聽珊珊的叫聲:「蕙姐姐,你是要出去作客嗎?哥哥,快來看呀,蕙姐姐打扮得這麼漂亮!」
白蕙原以為西平還在公司,沒想到他已回來,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報。聽到珊珊的叫聲,西平放下報紙。他驚喜地睜大眼睛,凝視著白蕙。
「怎麼,這麼晚,上哪兒?」
「一個同學過生日,邀我去參加生日宴會。」
「我開車送送你吧。」
「不,不必了。」
「你總不能穿著這樣漂亮的衣裙去擠電車,何況我也正要到外灘去辦點事。」
白蕙看著西平懇切、熱情的目光,實在不忍拂他的好意,想了想說:「好吧。」
在汽車上,西平說:「你應該天天穿上這樣的衣裙。」
從鏡子裡看見白蕙微歪腦袋,眼含疑問,西平接著說:「漂亮衣服本來就該給你這樣的人穿。讓那些人穿,」他用下巴向車外馬路上的紅男綠女一揚,「實在是糟蹋。」
「也許他們天天穿得那樣漂亮,你反而不覺得他們美。而我,每天都很醜,今天偶爾換件衣裳,倒有幸得到你的誇獎,對嗎?」
「你這個調皮鬼,」西平大笑道,「是要我天天給你唱美的讚歌嗎?這可並不難辦到呵!」
「我不過是在分析一種心理。司空見怪,看膩了的,引不起驚喜,這不是事實嗎?」
西平微笑地側過頭來,看著她:「那麼,你還是願意引起別人驚喜,願意讓人家稱讚你的美的,是嗎?」
白蕙朝西平瞪一眼,故意一本正經地說:「噢,你以為我是個老巫婆呀!」
那位同學家很快到了。
白蕙正要開門下車,西平伸過手去,壓住她扶在車門上的手。
「你大約幾點回家?我來接你。」
「我也不知道,你不要來了。」
西平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那好。不過你得答應我,早點回去,我在客廳等你……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白蕙隨口問道。
「現在不告訴你,等你回家,我就拿給你看。」
「又在搗什麼鬼,」白蕙看著西平詭秘的笑容,「可是,現在讓我走吧。」
西平沒作聲,他似乎忘記自己的手還壓在白蕙的手上呢。直到白蕙臉紅紅的,想把手抽出來時,他才突然把手鬆開,看著白蕙開門下車。
晚會上,白蕙總想著西平方纔的話。她有點心神不定。舞會不久,她就向主人告辭。同學們都知道她媽媽身體有病,也不勉強留她。
白蕙急急趕回丁家,彷彿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動著。
她自己也感到不解,難道真是急於看到西平宣佈要給她看的那個東西,就像一個未見過世面的好奇的傻丫頭?不,不對。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呢?難道離開丁家才幾個小時,就想念起那兒來了?那兒有什麼吸引著自己?是那寬敞明亮的客廳?是那幽深雅靜的花園?是慈祥和藹的爺爺和天真可愛的珊珊,還是那既高傲而又熱情的西平?真要命,為什麼自己眼前再也擺脫不了那黑亮而深邃的眼睛,那方方的嘴角,那常常皺到一起的濃眉,以及那有時充滿笑意,有時嚴肅冷漠的面孔……
等她急急趕回丁家,走進庭園,遠遠地就發現,除了樓上有幾間房開著燈以外,客廳裡竟然一片漆黑。
走進門廳,陳媽告訴她,晚飯前,蔣家來電話,說有要事,讓西平馬上去。西平臨走時關照,會盡快回家。如果白小姐先回來,請她在客廳裡等一會幾。
白蕙點點頭,問起爺爺和珊珊。
陳媽說:「老太爺和小姐吃過晚飯都回自己房裡去了。」說著,她就要給白蕙打開客廳裡的燈。
白蕙說:「別忙,我想上去換件衣服再下來。」
除媽輕輕叫聲「哦唷」,說:「白小姐不提,我差點忘了。少爺還特地關照,請白小姐就穿著這身裙子等他。白小姐就別上樓換衣服了吧。」說完,頗有含義而又不失身份地微微一笑。
「這個西平!」白蕙心裡不禁嘀咕一聲。但嘴上卻只是說:「別開大燈,只開幾盞壁燈就行,光線太亮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