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晨薔
白蕙和丁西平都感覺到了。他的右手微微用點勁,連扶帶推地把白蕙擁到車門口,說:「別爭了,快上車吧,人家盯著我們看呢。」
就這樣,丁西平又哄又勸地把白蕙請進了車裡。
「對不起,真對不起」,西平手腳麻利地幫白蕙關好車門,又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嘴裡一邊不停地打著招呼。
汽車輕輕地滑動了。丁西平啟動了雨刷。雨刷開始它單調的、有節律的工作。白蕙嘟著小嘴,沒好氣地嘀咕:「綁架,簡直是綁架!」
「說得好,綁架!我的綁架成功了!」西平快活地說。他的聲音又恢復了磁性,那麼低沉、悅耳,令人感到他是個十足的男子漢。
車子在同孚路口稍稍停了一下便向北拐去。
「喂,這車要開到哪裡去?」』白蕙大聲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丁西平的聲音還是那麼快活。
白蕙真的生氣了:「你……,那你幹嘛這樣做?」
「我想有一個和你單獨在一塊兒的機會。瞧,現在就只有我們倆了!」
西平的眼中閃爍著得意,流瀉著柔情。他一邊注視前方,一邊不時側頭去看白蕙。他覺得白蕙的側影美極了,可愛極了,簡直想不出恰當的話語來讚美。
就為了這個,我的大少爺!你可曾想過人家願意不願意!白蕙不免有點氣惱——當然,也僅僅是少女的薄怒輕嗔而已。除了調皮任性,她並不覺得西平有什麼惡意。但她還是故意扭過頭去,做出一副不愛搭理的樣子。
不知什麼時候,路燈和沿路商店的霓虹燈全都亮了。白蕙只覺得那紅紅綠綠的光映射在雨濕的馬路上,像一條條急速游動的蛇,照得她眼花繚亂。
汽車輕捷地奔駛著,跑馬廳已被撂在腦後,虞洽卿路也早已越過。白蕙憋住氣一言不發,心想:看你把我拉到哪裡去。但偏偏就在這時,車停了,靠在大馬路上一個著名的粵菜館門口。
「我們該吃飯了。」西平說著,示意白蕙下車。
吃飯?白蕙什麼時候和陌生男子在外面吃過飯!她斷然地拒絕了,並且要西平馬上送她回學院去。西平見她執意不肯,歎口氣,重新發動了汽車,繼續朝東駛去。
「其實,我想請你吃飯,是有許多理由的,」西平打破沉默,「第一是感謝你為我出了化裝舞會的好主意,第二是你做的那些謎語我很滿意。還有,就是我要當面再次邀請你,大後天的晚會你可一定要出席!」
倒真能說,沒理也被他說成了有理。只是白蕙不想認真爭論,便淡淡地說:「請柬我收到了。到時候,如果有空,我會去的。」
「禮拜天晚上,怎麼會沒有空呢?」
「那可說不定。」
「你要不來,我的晚會將暗淡無光」。西平認真地說。
「無光總比起火甚至爆炸好呀」,白蕙順嘴頂他一句,說出以後卻有點後悔,心想,扯它幹什麼。
西平卻十分注意,側過頭來問:「你是說……」
白蕙趕緊堵住他:「我沒說什麼。我說,你跟我單獨呆夠了吧,現在請你快送我回學院!」
前面就是外灘。
白蕙見西平將車往北拐去,不禁叫起來:「不對,不對,應該往南。」
西平當然不會理她,汽車拐了一個大彎,開向了外白渡橋方向。
「今夭你是我的俘虜,」見白蕙瞪大了眼睛,西平又補充道,「我可是一個蠻不講理的綁匪啊!」
「可是……別走得太遠了,」白蕙突然輕聲說,並且不自覺地向西平這一邊靠了靠:「太偏僻的地方,我怕。」
西平笑了,柔聲說;「放心!」
這時汽車正行駛在白渡橋上。大橋鋼架和欄杆在路燈照射下,把巨大而活動的陰影有規則地拋向他們的眼簾。白蕙感到有點壓抑,透過車窗朝外望去。蘇州河上泊滿了帶篷的木船和蓋著苫布的駁排,相當擁擠。而黃浦江卻沒有一條輪船,顯得十分空曠。
駛完白渡橋,經過百老匯大廈,再往前走,馬路狹了,路燈稀了,丁西平的車也開得慢了。不一會,他便在路邊停下。
他指著一家小咖啡館:「你看,這是過橋後我們遇到的第一家咖啡館,」西平熄了車燈,豎起一個手指,俯近白蕙:「剛才過橋時我就想好,不再遠走,進第一家咖啡館。因此,這可以說是天意!」
CerolhrBehePom,咖啡館門楣上亮著由霓虹燈管曲成的招牌。
白蕙端詳著這兩個不認識的外文字。
「這是俄文,『今夜』的意思」。西平見白蕙有點瑟縮,這麼解釋著。然後用右臂勾住白蕙肩頭,把她擁進了這家咖啡館。
沒想到「今夜」咖啡館倒頗有一種特殊的情調。窒內很暗,嵌在牆裡的壁燈成燭台形,正搖曳著一支支燭光。室內一律是靠牆的火車座,似乎已有兩對男女坐在那裡,但很難看清他們的面目。
丁西平把白蕙領到一個偏僻的座位上坐下,自己就隔著台板坐在她對面。他們的身形面影立刻隱沒在黑暗中。
很快,一位俄國老頭——咖啡館的主人兼招待,端著蠟燭來了。他把插在精緻燭台上的兩支蠟燭放在兩人中間,朝他們點頭微笑,靜候吩咐。
「請給我們兩杯咖啡,兩客蛋糕。」西平說。
「先生,小店有正宗地道的俄羅斯果醬餡餅,要不要請小姐嘗嘗?」老頭兒操著略帶東北口音的漢語說。
「好的,請來兩客。」
「謝謝,請稍等。」老頭兒微微一躬身子,走了。
燭光輝映下的白蕙,美得像一首詩,一個夢,朦朧飄幻的夢。西平目不轉晴地看著她,劍眉下那雙深沉的眼睛流溢著恣肆汪洋的柔情。白蕙發現了,心慌地低下頭未,好讓鬆鬆的劉海多遮住一些自己的面容。靜默中,西平覺得自己的心臟一陣猛跳,但他馬上控制住了自己。這時他才注意到,貝多芬《月光奏鳴曲》那高雅而優美的旋律正在屋裡靜靜地流淌著。那充滿冥想的柔情和憂傷的吟誦使他平靜了下來。
「喜歡這支曲子嗎?」他問。
白蕙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喜歡咖啡館這種氣氛嗎?」
「說不上喜歡不喜歡,我很少來這種地方。」
「我是在國外養成泡咖啡館的習慣的,」西平說。見白蕙沒搭腔,他又輕聲說道:「本來我只以為世界上數我們中國人節日多。誰知到了國外,發現那兒的節日也不少。再加上法國人是個講究享樂的民族,社交活動多,只要你願意,幾乎天天可以在飲酒跳舞中度過。一開始我喜歡去,看著人人高高興興的,想在人群中擠一擠,沾染點別人身上的歡樂氣氛。可慢慢地我就發現,狂歡過後,只會覺得更孤獨、更寂寞,心中空落落的更加難熬……」
西平微微歎一口氣,聲音更低了,近似自言自語:「於是,我寧願一個人泡在咖啡館裡,面對著一杯苦味的咖啡,周圍都是陌生的、互不相關的人。坐夠了,我就回去開夜車拚命用功。」
白蕙有些奇怪地打量著西平。西平似乎不再有方才「綁」她上車時的自信,更沒有了平日的傲慢,倒像個需要別人撫慰的靈魂受傷者。立刻,白蕙感受到兩注信賴,求助的目光清泉般地在自己臉上輕輕游移,心頭不禁升起一股柔情。
俄國老闆送來咖啡、蛋糕和餡餅,香氣撲鼻。說實話,不要說西平,就是白蕙此刻也早就餓了。他們靜靜地吃起來。
西平吃得很快,一碟餡餅,不一會就下了肚。他見白蕙還只吃掉半塊小蛋糕,便指指她面前的餡餅說:「味道不錯,你嘗嘗。」
白蕙依言切下了一塊,又進了嘴裡。
「怎麼樣?」西平見她皺了皺眉。
「好甜。有點太甜了。」
「你不愛甜食?」
「那倒不。可是,太甜了可不行。」
「你呀,不像一般的女孩子。她們吃起來是愈甜愈好!」
「噢——」白蕙故意拉長聲調,用明顯調侃的語氣慢慢地說:「原來你很熟悉女孩子。」
西平稍稍一愣,笑道:「這,不過是一種常識——難道不是這樣嗎?」
白蕙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改換一個話題:「你現在還常泡咖啡館?」
「哪裡,」西平歎口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進咖啡館了,今天是個例外。」
「是因為工作忙?我知道,你是一個大企業的繼承人。」
「是,但也不全是。」
「那麼是因為你回國來,有了個幸福、快樂的家?」
「快樂的家?」
「一個有著愛你的父母、敬你的小妹妹和寵你的爺爺的家。」
丁西平不禁睜大眼睛:「你全知道?」
白蕙笑了:「別害怕,我可不是包打聽。是我的僱主繼珍小姐告訴我的。」
「繼珍和你談起過我?」
「還在你即將回國的前夕,這是她經常的話題——所以,我沒有見到你,卻已經認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