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陳毓華
左岳衝向前,什麼話都還沒說,無暇淬毒的輕侮又迎面而來。「人跟妖是沒有結果的,我是喜歡過你,可是跟自己的性命比起來,你就不算什麼了,放過我,也讓你自己自由!」
這些話就算練過金鐘罩的武林高手也吃不消,左岳虎吼一聲,怒不可遏的拳頭砰聲打在無暇身後的牆壁上。他不覺得痛,也沒有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一個人的心痛到深處,肉體的煎熬只是慢慢的凌遲,那已經沒什麼重要的了。
無暇不知道左岳是怎麼離開的,她的目光空洞,一直噙在唇邊的牙齒麻木得無法放鬆,惟一的意識是聽見遠遠傳來機車咆哮離開的狂嘯,和離她越行越遠的左岳……
她慢慢癱坐下來,眼眶無淚,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歲。
「到底發生了什麼……哈啾,無暇妹妹你打翻了香水啊,一屋子的怪味道。」一腳跟著咋呼聲傳進來,什麼氣質優雅早丟到一邊的鳳凰女捂著鼻子走進來。
她進來馬上發現無暇的不對勁。
早知道會這樣,一個狂奔而走的左岳,還有屋子裡不死不活的這個,唉,她,一個活了幾千年的琵琶精不能安享日子也就算了,還必須為一對亂來的男女愁白髮,劫數啊。
無暇的頭髮是黑的。
難怪一屋子的香水味,想是為了掩飾染髮劑的味道故意灑上的。
鳳凰女實在不忍心看見無暇那木然的表情,翻手不知從哪變來一條手帕,擦去無暇臉蛋上的濃妝。
「沒看過狐狸精也用不著把自己裝成妖精嚇人,何苦呢?」
無暇無神的眼飄向鳳凰女,呆滯地開口:「我本來就是妖精。」才開口,悲從中來,聲音抖了。
「你這麼愛他?連讓他看一眼你的白髮都不願意,」女為悅己者容,可現在都火燒眉毛了,她還把左岳給氣走,鳳凰女摸不透她這小妹妹的想法。
「就讓他恨我吧!我不要他看見老天爺收拾我的可憐相。」
她那副白髮的可怕模樣,誰看了都倒胃口。別人的眼光她可以不在乎,惟獨左岳,她受不了他任何的乞憐。
「傻瓜!」鳳凰女心疼啊,她摟住無暇缺乏暖意的身子,喃喃著不平。「世間癡女人,都是一群為愛瞎了眼的白癡。」
無暇實在是太倦了,雖然不同意鳳凰女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偏激,卻也無力反駁,她好累……眼睫下的疲憊再也撐不住了,她偎在鳳凰女懷中,靜靜地閉上眼——
左岳不要命得把哈雷的油門加到底,一路狂飆,海岸線的路都是彎道,只要一個不小心就車毀人亡,可他不在乎,不騎到破表彷彿沒有辦法發洩他心口的灰暗苦悶。
對於無暇給他的打擊已經不是痛苦兩個字能解釋的了,她的翻臉無情是把箭簇,深深鑽進他的心坎,那冷酷無情的言語像淬了麻藥,讓他無力恨她卻又痛苦得快要窒息。
今生今世,她傷他最深!私生子的自卑,家人的重利輕情都打不倒他,如今卻傷在他願意匍匐她腳下的女王手中,這世間到底有什麼可相信的?!他好恨啊……
情急傷脾,他猛然嘔出一口鮮血,鮮血逸出,他眼中宛如野獸受傷般的創痕更深了,眼前的大轉彎在高速的輪胎下打滑,左岳無心挽救,就任著車子翻天時,他反而浮起邪佞的笑容,這樣,就自由了——
他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撞上的是尖銳的山壁,哈雷的爆炸火光也激不起他多餘的一瞥,隨它去吧!左岳的意識清楚,他也看見自己左胸被尖銳物刺穿的模樣,真可笑,人人都說他冷血,可為什麼他的血還是紅色的?可見不是他有問題,是那些污蔑他的人有問題。
「我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誠實回答我。」有道聲音渾厚得跟石頭一樣,在左岳就要孤獨死去的同時在他耳邊響起來。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死神存在,」他輕笑,笑得爽快又舒朗,就好像他不是重傷躺在馬路上,是趴在太陽傘下的海邊曬日光浴。「對了,我告訴你,不只是你,我還碰過一個魔女呢,人的世界裡原來還住著那麼多不名的生物,哈哈,看起來外星人攻佔地球是指日可待的了。」
他笑容可掬,可是站在左岳上頭的石頭卻皺了皺他長入鬢的眉毛。
「你快死了還笑得這麼愉快?」他遇過的人類絕少像左岳這樣的。
「一了百了,難道要哭?」他笑得太激動而牽扯了傷口,慢慢有凝結的傷口又再度裂開,痛使他收斂了莫名所以的笑。
「我有個問題要問你。」石頭沒有出手幫他的意思,就算看見左岳全身浴血也只是站遠了些,就怕血腥味沾染了他、「問吧,問完快滾!」
「反正你就要死了對不對?不如跟我走。」
走?他還能上哪去?「隨……便!」他的焦距模糊了,意識漸漸昏迷。
天大地大,他都要死了,為什麼心裡還牽掛著無暇那張無邪的笑靨?他恨她不是?
罷了、罷了!就算欠她的,用命來還。無暇,他的小魔女!閉起了眼,左岳不支得昏死過去。
「起來!」石頭踢他。
左岳一動也不動。
「派這種差事給我,真麻煩。」他不情願得用雙手幻化一個光球出來,將左岳包圍在其中,眼一眨,石頭跟著就消失無蹤了。
煽情效果十足的好,石頭幾乎要為鳳凰女的「睿智」喝彩起來了。
左岳一身浴血得出現,使得無暇的眼淚就跟斷線的珍珠一樣流個不停,心如刀割的痛苦再也隱藏不住她對他的一片深情。
左岳一直沒有清醒的趨向,無暇顛躓地站起來,從櫃子裡珍重地拿出一個小藥瓶。藥瓶有一顆拇指大的藥丸,只拔開瓶塞就有股清香撲鼻,直到看見無暇捏碎蠟丸,翠綠的藥丸子才完整得呈現。
「無暇,你想做什麼?這顆藥丸可是你自己的本命丹,你給了他,你自己呢?」鳳凰女大驚失色得擋在中央,不肯讓無暇犧牲到失去生命的地步。
無暇要是連本命丹都捨棄,就注定永遠要魂飛魄散了。
「我都這個樣子了,要本命丹有什麼用,姐姐,就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兩對盈盈秋水的眸子對看著,鳳凰女長歎,讓出卡位。
都是命啊……
左岳吃下了藥,血也止住,血色慢慢回到他的臉上,傷口處也奇跡得縮小,一顆不起眼的藥丸居然有起死回生的功能,要是讓篤信科技的外科大夫看見,恐怕所產生的挫折感足以毀掉七年醫學院百煉成鋼的信心。
幾個鐘頭過去,左岳悠悠醒來。
無暇的影像從模糊到清楚,她那頭不再遮掩的白髮隨即攫住他全部的視線,什麼怨、什麼恨,在仿如隔世再見的這時刻都不再重要,深雋的癡狂愛戀還是根深蒂固的。
左岳看見她蒼白的臉蛋,無神卻勉強打起精神,還有他最愛的那墨發竟翻白成雪,他瘋狂地撲向前抱住形如幽靈的無暇。
她的身體冷得不像話,原來珠圓玉潤的身子太虛幻了,就怕他多用力一分她就要煙消雲散。
快要失去她的恐懼狠狠捏住左岳的心臟。
「別這樣,最近這陣子我哭得太多,眼睛夠丑了,伯;……別再害我……」一開始無暇還能保持著輕快,可是左岳的懷抱迷人得瓦解丁她的自制力。
「無暇……」左岳撕心裂肺得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他的手抖得厲害,恐懼化作成千上萬的蛆,鑽進他本來什麼都不怕的心裡。「我知道你們中國有個叫菩薩的神明,聽說它慈悲心腸又好,我們去求它,求他不要帶走你。」
無暇搖頭,鹹濕的淚穿透左岳的衣服。
她是天上眾神鄙棄的羔羊,不是神、不是仙,什麼都不是!她只能拚命地汲取屬於左岳身上特有的氣味,要是能帶著他的味道離開,也許地就能勇敢些。
她的無言更叫左岳心痛,對了!他真是蠢得可以,他從來不信神,教堂更是從來不去,一個迷失的靈魂事到臨頭才向牧羊人求救,天上諸神要是肯理他就沒天理了!可是啊!「老天!求求神,讓我頂替她好了,我願意折自己的壽來給無暇.求求神!」
他不是無知迷信的愚夫,但是,人力無法回天,渺小的人只能求天。
左岳匍匐跪下,他膝下的黃金願意為他所愛的女人拋棄,只求蒼天一絲憐憫,憐憫他悲愴的愛情。
無暇跟著撲倒,她拉起虔誠的左岳,這一刻的地,心中再無一點遺憾。
「不要這樣,沒有認識你以前,我一直看不起人類的情情愛愛,也以為那是我終其一生都無緣跨進的殿堂,雖然我還是不甘願離開你,可是,有你的這些日子我好滿足。」無暇蒼白的臉近乎透明,她知道自己快消失了,連忙撲進左岳的懷抱中。「這樣就夠了,什麼都不要再說,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