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袁圓
「那當然呀,因為有『我』陪你嘛。」季博陽大言不慚,然後乾笑地盯著手裡那根亮著油光的香腸。
同樣的東西,為何他反倒覺得今天吃的是格外難以下嚥?!
「厚臉皮。」難掩的初開情竇盡數呈露在她脹成豬肝色的粉面桃腮。
她想,他說的沒錯。
她今天之所以會這麼愉悅,全是他的功勞。
和他在一起,她的心跳就會不能控制亂搶拍,可怪就怪在他同時也讓她感到很安心。她對他的信賴,在她毫不遲疑上了他的車,又放膽追隨他蹺課時便已表露無遺。
這種神經繃緊卻甜蜜歡喜的感覺,難不成就是書上講的「戀愛」?
天呀……她胡亂想到哪兒去了?
喔……戀愛?!
精雕細琢的麗顏不禁更紅了。
天邊的雲海似也受到她的薰染,逐漸暈上了薄薄的霞彩,前一刻還熱烘烘的日照已降成了方位,眼看一天就要閉幕,而她的苦難卻剛要開始。
或許是因為快樂的時光都過得特別快,所以才會稱為「快」樂呢?
季博陽送曾杏芙回家時,滿天的星斗已在向他們眨眼睛,她雖然早就體力透支,呵欠連連,卻依舊舍不得閉上雙目休憩片刻,免得遺漏任何有他為伴的良辰美景,倒是他看不過去了——
「累了喔?把椅背放下來歇歇吧。」
「人家不困嘛。」大話方落,呵欠又很不給面子地溜出唇腔,曾杏芙忙不迭羞赧地捂嘴偷睨他,祈望那麼大的倦意沒被他撞見。
如許含羞答答的憨媚狀加倍可人,旁者就算冒著熊熊怒火也會馬上熄滅。
「睡吧,到家了我自然會叫你。」季博陽當下笑開了俊顏。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下回有空,她一定還要再訪陽明山。
「我也該謝謝你陪我摸了一天的魚。」季博陽專心盯著前面的路況。
有了父母車禍身亡的前車之鑒,養成他只要一沾到方向盤,必會把泰半的心思放在駕駛上的好習慣。
原本的好心緒猝地沉入了悲痛,他依稀可聽到父母罹難之時的慘叫,和始終糾葛於夢裡的那串煞車打滑音,聲聲均在提醒他所背負的使命。
「彼此彼此。」安全第一,曾杏芙知趣地不再打擾。
偏過螓首,她盯著窗外的夜景,而他精雕細琢、教人癡迷的絕美側面,正線條分明地映在玻璃窗上。
天底下怎會有男人能長得這麼漂亮呢?
她懷疑地凝視了好一會兒,終究忍不住伸出指尖,讚歎地順著那塊倒影,由他的喉結處一筆、一筆地往上勾勒過他的下巴、唇形、挺鼻,然後是他的……
「嗄……」她訝然地打了一記哆嗦,猛扭頭愣瞠著他的深邃暗瞳。
「會涼是嗎?」心細地注意到她的不對,季博陽立刻把車內的冷氣轉小。
「你的……」曾杏芙小心翼翼地摸摸他最靠近她的那條右臂,想要更加確認——
溫……的。
好在,好在。她不禁鬆了一口氣。
這麼說剛剛那一剎間,她窺伺到的那道教人不寒而慄的森峻目光,以及他渾身罩著那團冷颼氣流,僅是幽冥夜色導致的錯覺?
「你到底怎麼啦?」季博陽好笑地空出左手執起她的粉荑,再湊至嘴邊啄了一下。
「啥……呃……沒……沒事。」倏來的親暱令曾杏芙失措地抽回皓腕,兩頰緋紅。
「是嗎?」她沒事,他倏然熱起來的身子卻有事。
季博陽強抑撲上去要她的念頭,清清喉嚨。他懊惱體內的慾火怎會那麼容易讓她的一顰一笑所牽動?就因為她純得像張白紙的天使特質,正好是現在已化身為惡魔的他最欠缺的?他這樣動不動就受影響,要如何完成復仇大業?
「你家在那兒轉彎是嗎?」他指著前方的十字路口,以分散心中不該存有的旖旎騷亂。
「是的。」縱然未曾提及家裡的住址,但有關他對她的瞭若指掌,曾杏芙歷經這幾次的相處後,早已見怪不怪了。吉普車於是馳進了正確座標。
這一帶高級華宅區,乃政要富豪聚集之地,其中不乏一些影視紅星,故有「台灣的比佛利山莊」之稱。
「咻——咻——」望著迎面而來的浮華世界,季博陽揶揄昂眉地大吹著尾音上揚的嘹亮口哨。「常聽人家形容這一區怎樣又怎樣,我還以為是誇大其詞,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可這些美輪美奐的私邸,與接著入眼的那堆成列上打的警車,及穿著制服的警察之大排場相較,很明顯地就不算什麼了。
「你們這兒的治安鐵定很好,居然能請到那麼多的人民保姆來幫忙站崗巡邏。」季博陽撇嘴嘲訕。
這就是所謂的「特權」,當初造成他父母死亡的真正原凶,便是利用它來逃脫法律的制裁,而現在,他就要上門來討回公道。
「咦……」面對他語中濃濃的貶意,曾杏芙沒時間留意,因為平常這兒頂多是幾個便衣,很少說會一下子出現那麼多的警力。
神經一抽又抽地緊繃著,空氣裡瀰漫了一股人心惶惶的窒息感,像是在預告有大事即將發生。
吉普車又往前推動了幾尺。
「快!開快一點!」曾杏芙越想越不安,忍不住出言催促他,因為她看到這些警員會師的大本營竟然是……她家?
「那有什麼問題。」季博陽自然也觀察到了,不過他趕著看熱鬧的興致卻和她的判若雲泥。
只是依此類似交通管制的轄境,兩人急歸急,能行駛的車速仍是有限,終於她等不及吵著要他停車。
他不得不打出方向燈,選在她家鄰近處捱邊停車。
幾名員警登時圍上來盤查。
「怎麼?」季博陽合作地搖下窗戶,並不忘損幾句:「總統出巡啊?」
「先生,駕照。」一臉嚴肅的警察公式化地進行例行公事,絲毫不睬他的諷刺。「住這兒嗎?叫什麼名字?身份證字號幾號?」
警察拿著手電筒朝他倆猛照亂照,更沒放過仔細搜尋吉普車內的各個角落。
「我朋友是住這兒……」唷,緝捕槍擊要犯啊?季博陽嗤之以鼻。
才開口指指曾杏芙,手電筒的光圈驀地又晃回她的玉容上,然後緊緊定住,警察駭異地皺著眉。「咦?這不是……」
其他光束聞訊皆匯合了過來。
「你們……」曾杏芙茫無頭緒地用手遮住刺目的燈光。這些人好失禮喔,怎的這樣直接照著人家嘛。
「有什麼不對嗎?」季博陽也皺眉。
「莫非……」看到這僅在警匪槍戰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戒備森嚴的畫面,曾杏芙不禁有了最壞的聯想。「是不是我爸爸出事了?」
身為高曝光率的政治人物,多少會成為一些激進份子狙擊的目標,父親二年前遭人槍傷住院的事仍歷歷在目。
「請問你是曾杏芙,曾小姐嗎?」警察們你看我,我看你,看似領隊的那一位接著質詢。
「是!我是!」顧不得淑女應有的風範,曾杏芙匆匆蹦下車,準備跑回家去尋求答案。「真的……是我爸出事了?」
「對不起,請你等一等。」警察們擋住她的去路。
「怎麼……」
曾杏芙不明究理卻毫無插話的餘地,那廂員警們早就如臨大敵,且不約而同地拔出傢伙比著季博陽。
「這位先生,請你立刻下車。」
此時,有人已持著警用對講機,說了一堆警用術語,即使他倆聽不懂,卻也大概能猜到對方是在通報什麼。不一會兒,四鄰的人員紛紛起了騷動和移動,而清一色制服堵成的人牆,則以他倆為中心點向外擴張。
「想不到貴寶地的服務這麼熱情,可是代客泊車通常只需要一位就夠了。」季博陽嘻皮笑臉地下了車,完全未把那些威脅的槍口瞧在眼裡。
「少貧嘴!」警察們似乎很不欣賞他的幽默,動作一個比一個凶悍地將他推撞上車體,又強制他以背向著他們。
「你們別這樣!」曾杏芙連忙阻止。
「輕點,輕點,敢問在下我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俊顏上的笑意未褪,季博陽亦加入維護已身權利的行列,可他吊兒郎當的藐蔑態度委實惹火了執法者。
「少噤菕A站好!」警察們叱吒地把他的兩手按置於車頂,還用警棍敲開他雙腿的間距使其呈倒V字大張,並探手搜他的身。
「別……他又沒做什麼……」曾杏芙見狀欲上前抗議,二名警員剛好一左一右地抓住她。
「不許碰她!」一睨到旁人對她動粗,季博陽立刻失去了好脾氣,根本是未經思考便咆哮著要衝過去。
「逮住他!」這麼一狗票的警察,哪容得他如此撒野?
於是乎,警察的吆喝捉拿,季博陽的怒吼抵禦,曾杏芙的畏懼尖叫,以及各人員之間的推擠,還有街坊鄰舍躲在自家門裡觀戰的嘰嘰嘈嘈聲,一向強調住戶安寧的高級社區,如今卻吵嚷得猶若傳統式的菜市場。
大片混亂中,另一批人馬接著擁進,殿後的曾大富夫婦在獲悉女兒已覓獲的好消息,遂火燒火燎地從家裡跑出來。經過前鋒部隊的開路,憂心忡忡的兩老終於瞥到了心肝寶貝的身影,趕緊排除人海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