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袁圓
甩甩手上的水,她循香找到水昊。他就在她附近不遠處。
「醒啦?」水昊把蛇肉做成的串燒翻個面。
「嗯……對。」昨晚的另類接觸,賀洛芯沒辦法裝得像他那樣若無其事,他那略帶粗野的吻,彷彿是烙了印似地,還深深刻在她的心房。
而她當時的繾綣表現,炙熱地讓人咋舌,她相信必會成為他今日的笑柄。
為了掩飾她的忐忑,她順口問:「現在幾點?」
這話其實就好比咱們中國人一見面就問:「吃飽了沒?」是同樣的道理,但用於此刻,就顯得有些滑稽,甭提水昊會促狹她,她自己都感到可笑。
他倆連今天是幾月幾號都搞不清楚,更何況是時間?
「呃……我……」這下她臉越紅,「隨便問問」尚未出喉,他已接口。
「下午一點。」他回答得很確定。
「你怎麼知道?」瞎掰也要有憑據,賀洛芯積性難改,忍不住想給他漏氣。
「看到那個沒?」水昊指著一旁的空地。烈日下,有一根樹枝垂直的插在土中,周圍排著以它為圓心的短棒。
「有呀。」他何時做的,她怎麼沒留意到?
「觀察陽光折射樹枝,而在地面上所形成的陰影,即可抓住大概的時間。」現在是幾時幾分幾秒,事實上,對長年與大自然為伍的水昊,早就不具任何意義,此克難型的時鐘,全是為她而弄。
「哦?」已習慣都市科技的思路,賀洛芯想當然耳是有聽沒有懂。
「哇哈,烤好啦。」水昊也不在乎地瞭解與否,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
只見他興奮地用黑曜岩的利面,切開一顆野檸檬,繼之擠出其內的酸液。「再加點檸檬汁……呵,大功告成,來來來,吃吧。」
「這是什麼?」賀洛芯實在瞧不出。
「肉啊,你需要大量的蛋白質,多吃一點,傷口才會復原得快。」水昊眉開眼笑地把全部肉串放在以椰殼做成的容器,再整盆遞給她。
「什麼肉?」賀洛芯在吃的方面是標準的外國人,對於不認識的食物,她一律敬謝不敏,就像她以前不敢吃粽子。
「放心,很好吃的,我不會拿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給你啦。」水昊避重就輕。
答案若是揭曉,他包準她連碰都不去碰。
「是嗎?」賀洛芯盯著他的眼睛,考慮了許多,才猶豫地咬了一小口。未了,她點頭大啖。「嗯,你果然沒騙我,味道真的不錯耶。」
昨晚她一會兒掛念他的吻;一會兒擔心四無屏障,半夜不知會不會有什麼野獸冒出來;草坪太硬又不好睡,於是輾轉反側直到天快亮,現下正好需要補充能量。
「我就說嘛。」水昊陪笑。要是讓她曉得那肉串是長相令她發毛的蛇,她肯定會宰了他來吃。
「你不吃?」一口氣解決了好幾串,她驟然發現他半塊也沒動,不禁好奇。
「我吃過了。」水昊忽地壓低嗓子捱過來,左瞄右睨的防禦相,彷彿即將要說的是什麼天、什麼大的秘密。「而且喔……」
「怎樣?」賀洛芯下意識也跟著他弓著背,悄著聲。
「我啊……」彪煥的眼珠子賊戒地到處溜。
「嗯?」賀洛芯全神貫注,豎起耳朵,等著聆賞他賣的關子。
「……嘿嘿……」水昊又恢復正常的音量坐過去。「這幾天恰好便秘,所以要多吃一些蔬菜。」
「你……」賀洛芯差點吐血。「你這隻大猩猩,非要這麼噁心嗎?」
「是你自己問的。」水昊一記「推手」,便將責任過錯全推到她的頭上。
「那你也犯不著在用餐時談嘛。」明知道她會反彈,他卻偏偏要做,這人不是討打是什麼?
「是嗎?下次記得提醒我。」水昊搖頭晃腦好不得意。
「先、生,我沒聽錯吧?」欠扁也不是這德行。
「先生?你叫我『先、生』?」水昊掏掏耳內,故做大驚小怪,還把那個稱謂念得很曖昧。
「不叫你先生,難道要叫你小姐嗎?」賀洛芯納悶。
原來,打從知道他是誰後,他倆的交談一直是用中文。而中國字的涵義博大精深,當然不是她這半個台灣人所能融會貫通的,因此她尚未反應過來他「先生」等於「丈夫」的暗喻。
「呵呵,你居然叫我先生,呵呵……」水昊擠眉弄眼看看她,綻顏笑一笑,又看看她,又笑,再看,再笑。
「怎麼?」賀洛芯被他弄得疑神疑鬼,不禁開始回想她剛剛到底有沒有說錯話,然反覆熟慮數遍,卻依舊找不到把柄,只好不恥下問:「不……對嗎?」
「噢……」水昊造作地扶著額,低著頭,又是長噓,又是短歎。「想不到你對我如此死心塌地,竟已把我當成你的『先生』看待,而我,噢,卻辜負了你。」
「你……在……說……什麼呀?」賀洛芯莫名其妙。他現在演的,是哪一出八點檔的肥皂連續劇?
「你不用否認,我都明白。」水昊以歌仔戲的哭調,擺出蓮花指。「早知你暗戀我這麼久,我也不會……噢,噢!」
「我暗戀你?你沒病吧?」賀洛芯翻了個白眼。
「你這麼愛我,人家……」頻率一轉,他娘娘腔地捧著雙頰,然後四九地把頭側偎在她的蜜肩上磨蹭。「人家我好煩惱喔。」
「愛?!」賀洛芯再三咀嚼,總算搞懂這傢伙在裝啥羊癲瘋,但那個發音第四聲的強烈字眼,卻已碎不及防攻進她的心,血流跟著頓了一下。
她真的、真的、真的從沒想過它會有存在於他倆之間的一天,甚至不曾盤算過它的可能性。
和他會湊在一起,完全是老天的戲弄;與他相處,也素來只有抬槓、互鬥,若說有「愛」,那便是……他「愛」惹她生氣,他「愛」和她吵架。
「不然這樣吧,我就勉強納你為小妾。」水昊尚不自覺已在她的心湖中投下一枚原子彈,仍滿口的胡說八道。
「你有完沒完?」平靜的方寸無端被他掀起好大的波瀾,賀洛芯向上筆直一拳,揮中他的下顎,以宣洩積在丹田的怨懟,那抓狂的模樣宛如「城市獵人」裡的阿香。
「哎唷……謀殺規夫啊!」水昊要閃掉她的花拳繡腿當然也是可以,但是他沒料到她真的會出重拳。
「你還亂說?!」賀洛芯再度擺起突襲陣營。
「開個小小的玩笑嘛,你何必認真呢?」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在她的霸權統治下,他自認倒楣地摸著痛處,向後退三步。
「開玩笑也要有限度呀,人家我還等著要嫁人……」叱咄的風暴乍然休止,賀洛芯愣愣地沉吟。「咱們被困在這無人的荒島多日,救援在哪裡尚且沒個準兒,何況都過了這麼久了,說不定……大家皆道我倆已死,早就撤隊回家祭拜了呢。」
在此求助無門的窘境下,她,有機會嫁人嗎?她等得到嫁人嗎?
「我們……能活著回去嗎?」賀洛芯舌焰盡斂,露出少有的憂懼。
「有我在,會的。」水昊收起嬉鬧,煦容保證。
「哦?」她自幼怕髒,故鮮少有過蠻荒棲身的經驗。唯一一次的經歷,是小學五年級參加的夏令營,可她第一天便受不了而打道回府。
如今要她在這設備比那時更惡劣的環境……不,此地根本無所謂的「設備」可言,她光是忖及就心驚肉跳。「我不想老死在這兒。」
「假使你對食物仍挑三揀四,上藥吃藥時仍不合作,那你不用捱到年老,就會先死。」水昊借題發揮。
「人家是在跟你講正經事。」賀洛芯噘嘴嗔怪。不知他是太樂觀或是太灑脫,態度老是這麼玩世不恭,俊臉上的肌肉未嘗繃緊超越半分鐘。
「我講的是正經事呀。」水昊揚著劍眉。「要走也得待你體力足夠才行,你的健康狀況若不佳,現在扯什麼都是白搭。」
「你真的有辦法離開這裡?」燦如旭日的光芒掩去眼底本來的晦暗,賀洛芯重抬希望的瞅著他。
「那當然!」卓逸獷朗的五官綻著自信狂傲的微笑。
人生倘是太平穩,便失去了諸多樂趣,越是高難度的,他越愛接受挑戰,他可是在絕地中求生存的專家耶。
「這麼吧。」他本來是想等全部完工時再說。「為了讓你心情愉快些,也預祝你未來會乖些,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嘿,大猩猩,措辭客氣點喔,什麼叫『會乖』?」賀洛芯厲聲恫斥。「你的意思,是指我刁鑽跋扈驕縱野蠻不講理嘍?!」
長串的形容詞中居然是一氣呵成,沒用到半個標點符號,水昊聽了不禁抿嘴直笑。
「天地良心呀姑奶奶,這全是你說的喲,我啥都沒提。」看來她頗有自知之明,也很懂得她自己的脾性嘛。
「你……」賀洛芯一時語塞,不過惱歸惱,該收的東西仍是不會忘。她凶顏凶相地斜睨他。「禮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