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袁圓
「先生,有話好說,你快放她出來啊!」機艙長聞聲拿出鑰匙趕來,準備伺機打開門鎖。幾位見義勇為的客人,亦慌措地跟著喊話。
「洛芯,你沒事吧?」同事們也擔憂地圍了上來,心裡卻暗暗羨慕她的境遇,巴不得被那麼俊逸的男子非禮的人是她們自已。
「我……」賀洛芯定定地瞅著水昊。
他的長相是粗獷的。古銅色的皮膚健康得發亮,不羈的濃眉鷹眼和挺鼻薄唇,透著對世事的灑脫,自然垂散的黝黑短髮,宛如包裡一身賁張肌肉外的休閒服般隨興。他看起來桀騖且不馴,倒也不含半點小人的猥鄙。
當然,歹人的「壞」是不會刻在臉上,但她對人的善惡直覺依舊是有的。
也罷,聽聽他有啥話要說,反正外頭人那麼多,量他也不敢怎麼樣!
「我沒事。」她朝門外嚷著,一雙眼絲毫不放鬆地盯著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存在,使得原本就不大的空間變得更為窄小,還是他獨具的男人氣味充塞她的鼻咽,她感到一陣窒息,緊貼住牆邊的背脊,直冒著一排排的冷汗,可她仍硬著頭皮充好漢。
「你……」當她正想叫他有屁快放,猝地一聲撼耳欲聾的巨響,伴著十級地震的強烈晃動和其他人的尖叫,她的世界全在天搖地轉。「啊……」她甚至連試著站穩的時間都沒有,就踉蹌地跌入他的懷裡,然後身體彷彿被吸進深沉黑暗的無底洞,根本聽不見週遭的聲音。
而這一切的發生,不過在短短的幾秒鐘內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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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等艙的那個美男子真的好酷喔。」同事Mary興奮地靠過來。
「就是呀,我跑東南亞的線這麼人,也還沒見過長相和身材都那麼一等一的東方人咧。」Anna整著領結,心中已在計劃如何引君人甕。
「嘿,別忘了公平競爭。」Betty自信地發出挑戰書,然後轉頭問賀洛芯。「你呢?要不要加入?」
此乃她們之間不成文的默契,遇到服務區內有俊男時,夥伴們會躲在廚房中評頭論足一番,然後打賭誰能「把」到手。實在是空姐的工作又繁又重,大家需要苦中作樂,才不會於長途飛航中崩潰。
「對啊,你不是最欣賞東方人的嗎?」Marry跟著起哄。
受父親愛好中華民團、文化,和他身體力行娶了位台灣美嬌娘,又為八位子女全取中國名字的影響,賀洛芯對東方的含蓄美向來鍾情,其程度已達只要是她週遭的朋友皆知。
「嗯……好吧。」貨洛芯對她們注目的那個帥哥也頗有好感,故考慮後認為即使是碰碰釘子也無妨。
反正好玩嘛,不試一試怎曉得行不行,說不定兩人有那麼點緣分哩。
「太棒啦,連平常沒興趣的洛芯都要參加,這場錦標賽必定很激烈。「Mary拍手叫好,然後色瞇瞇地笑得嘰哩咕嚕。」瞧他那模橡,床上工夫應該不差。」
「神經!」賀洛芯跟著大家一起笑,哈哈……哈哈……咦,奇怪?她的背好痛呀,怎度會這樣?而且越來越痛,越來越痛……就好像……好像有火在燒……「噢……噢……」她不曉得自己在呻吟,直到有人在她耳際輕聲安撫。
「別怕,快到了。」水昊很高興她總算有點意識。
「嗯……」是誰在跟她說話?他的嗓音好柔唷,聽起來為何滿熟悉的?他為什麼叫她別怕?她要怕什麼?他們又快到何處?老天,她的口好幹。
「母老虎,你要支持住,千萬別掛啦。」她背上的灼傷似乎不輕,剛恢復的氣息又還很弱,水昊非常擔心她會死掉。
「姆……」他到底在說什麼?他要她支持住什麼呀?
身子彷彿坐船似地一晃再一晃,賀洛芯努力撐開眼瞼,入眸是片見不著邊際的晶瑩蔚藍,就像弄灑了單一顏料的調色盤,閃爍不定的反光刺得她猛眨眼。
好不容易適應,地平線卻在她的瞳仁中忽上忽下,四周的空氣聞起來又鹹又濕,痛覺倏如萬刀刮著她的肉。
「我……在哪?」她輕聲低語,想動卻動不得,當空的炎炎烈日,彷彿要把她體內的水分蒸乾。
「飛機墜機了,我倆正在海上。」水昊摸摸她趴在他腿上的顏頰。
目前他唯有隨波逐流,順著浪潮往前划行,至於會漂至何方、或能否在中途得到救援……饒是他旅居見廣,茫茫汪洋,闊不見邊,他亦毫無頭緒。
「醉……雞?」醉雞和海有什麼關係?噢,她現在餓得足以吞下一整只。
「你再休息一會兒,等看到陸地時我再叫你。」笑嘻嘻的臉龐下,只有水昊瞭解,他所謂的「一會兒」或許是「馬上」,抑或是「很久」,更有可能是「永遠不會」。
希望是前者,否則物競天擇,不用兩天,他倆即使沒渴死,也會讓溫差極巨的大自然先淘汰--白天被烤成人干,或夜晚被凍成人柱。
「好……」賀洛芯乖巧地點點頭。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她便沒啥好憂慮的,反正和他在一起,她覺得能放三千三百三十個心。
「睡吧。」水昊在她額角印上一個睡前吻。
「嗯。」人就是這樣,心一安,眼皮就會變重,何況她是真的累了,跟前的景象早在逐漸縮窄變少中,如今僅剩一條迷濛的縫,才一晃眼便全黑了。
水昊望著她的倦容,頓感造化弄人。
「咱們兩個一見面就會發生火爆衝突的死對頭,竟被命運迫使非要在一起相依為命不可,該說是上蒼有意安排嗎?」瞧,這回連飛機都爆了……只是她的傷口再不醫治,她就再無機會當他的死對頭啦。
「噯,你要是先我而去,我還真有些捨不得呢。」他自譏自笑。「不過你若曉得是死在我的懷裡,大概到了九泉之下,仍會掐著閻王爺的脖子大發雷霆吧?」
悶熱的海風不客氣地碾過他的揶揄,提醒他要振作精神,繼續擺動雙手,努力向前劃,因為未來的路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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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她終於退燒了。
「太好啦。」水昊伸手探探賀洛芯的額頭,不禁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用椰殼做成的勺子舀了瓢溪水,他避開她的傷口,輕手輕腳地扶起她的頭,再把勺子放在她的嘴邊。
「為了慶祝你脫離險境,來杯上等香檳如何?」水昊不減幽默地笑著。
透明無色的水,依慣例自她慘白乾裂的唇側全數溢出。
「什麼?你不喜歡這個牌子?」他趕緊幫她拭淨,慌忙中,仍不忘調侃。「哇銬,你病懨懨的還那麼挑剔?」
賀洛芯當然沒辦法回駁他,不過無所謂,反正不損白不損,他閒間又沒事,何必錯失良機?
可是一個人對著人事不省的病患唱獨腳戲,畢竟少了許多樂趣。
「你這大小姐,我就知道你非要哥哥我來伺候才行。」水昊只好用老方法。
他先飲進一腮幫子的水,再以口對口的方式,將水注入到她嘴內。
冷冷的泉流立即灌溉賀洛芯的百骸,召回她出竅的靈魂,她經過好一番掙扎,才從渾噩裡爬起,她含著鼻音的濃厚,虛弱地問哼著。「嗯……」
「別唉啦,有本事就跳起來罵我呵。」水昊不曉得她已漸復甦。在她暈厥的這些天,大概是傷口痛的關係,她經常發出類似的低吟,故他未加在意,逕自一口又一口地接著喂。
「噢……吵……」清涼的甘味不斷滋潤她發乾的細胞,縮緊的喉管得以鬆弛,她的聲帶總算能發出單字。
怎會有麻雀在她旁邊吱吱喳喳的?
逐漸明晰的視網膜,終於對準一因過近而失焦模糊的……臉?
「咦?」好大的麻雀呀,它的鳥臉竟然這麼大……她該不會是到了巨人國吧?
還有那覆在她乾涸唇上的感覺,就像是有……人在……吻她?!
「喝!」賀洛芯用盡吃奶的力氣推開那張臉。
距離拉出來,她也看清楚是誰這般好狗膽,只是如此簡單的動作,卻已讓她累癱了。
「呃……」水昊喂得正快樂,驀然吃了一記如來神掌,不免愣了愣。
「你……又……又是你!」她困難地用手腕撐起身,瞠著美目氣急敗壞地大斥,但吐出來的語調卻半點也沒有她預料中的威勢,她甚至只是換個息,便已難受得要命。
「你醒啦?」水昊掩不住心裡的興奮。他不必再擔憂自己得孤伶伶地過了,有她作伴,往後的日子絕不會無聊。
「色……狼!」她轉著全身上下唯一動了不會痛的眼珠子,狠狠地瞪著他。
「喂,公平一點好不好?為什麼你每次一見到我,開口就罵這一句?」他雖不敢自詡是啥正人君子,但也不致淪為犬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