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葉幸眉
「好了!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先跳開來,等有空的時候再來談好了,寶小姐呢?」還是我他親愛的寶妹妹比較實際。
雲中翔略略引頸往屋外望去,老半天,卻沒看見寶珍的身影,他只好轉過頭來,用眼神正視著小豆子。
「怎麼沒看見寶小姐?」雲中翔臉上清清楚楚擺著這樣的疑問。
「寶,寶小姐……」小豆子愈是緊張,口吃毛病就愈是嚴重。
「慢慢講,沒關係,我會很仔細的聽著。」雲中翔緩緩的引導。
被雲中翔鼓勵後,小豆子終於一鼓作氣地把重點說出來,「寶小姐,她,她不見了,她的,細軟,也跟著不見了!」說完,小豆子吁了好大一口氣。
「什麼?!」雲中翔的眼睛瞪得奇大無比,他的寶妹妹怎麼可以這樣就「繞跑」呢?紅絲線,命運的紅絲線將他們緊緊的繫在一起了啊!寶妹妹怎麼可以棄他而去呢?
用「錯愕」也不及形容雲中翔此時複雜情緒的千萬分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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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珍現在很相信人的潛力!所謂潛力無窮這句話還真是有點道理,尤其是在生氣之後的潛力更是無比的驚人,才一天一夜,她竟由鳴沙山林的古意莊山寨越過了無數個滾滾黃塵的沙漠,來到吐魯番城東的高昌城郊。
面對著這一片黃沙滾滾,週遭儘是蕭條的景象,照理說,該是「念天地之幽幽,獨愴然而涕下」
的悲春傷秋,誦歎古今一番,但寶珍現在卻眼角擠不出任何一滴淚水……
雪裡穹廬不見春,漢衣雖舊淚垂新
如今最恨毛延壽,愛把丹青錯重人
這是王昭君留下的千古恨,昭君被毛延壽所陷害,畫了一張像貌很「抱歉」的畫像,注定了她往後終老塞外的淒涼歲月,先是嫁給匈奴的呼韓邪單于,後又轉嫁殊累若單于,真可謂是歷經滄桑的美人啊!
想到這,寶珍不由得感歎,人家漢朝王昭君出塞好歹是和親,對社稷做出了相當程度的奉獻,而她一個堂堂的大理國公主,跑到塞外來,竟然是為情所困。真是可憐啊!
她究竟是招誰惹誰啊,非得要落得此下場,放著豪華舒適的宮殿無法居住,非得跑到這人煙杳杳的塞外來受苦受難獨感慨,可悲啊!
是傳說害了她!以訛傳訛之說讓雲中翔逃之夭夭不敢也不想要她,而她在強烈的自尊趨使下,也選擇了離別,但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與雲中翔在塞外的異地相逢,造化與命運竟然齊齊的捉弄她,她怎麼那麼可憐啊……面對這一大片黃沙滾滾的大漠,寶珍雖然擠不出一滴眼淚來,但卻情不自禁的白怨自哀了起來。
「死雲中翔,臭雲中翔,殺千刀的雲中翔!你給我記住!」寶珍邊喊邊用手抹去迎面拂來,停留在唇角的黃沙。
雲中翔的話還歷歷在耳,還有他幸災樂禍的表情,她是難以忘懷啊!
「寶妹妹,不是我嘴巴毒,愛說人是非論人長短,這是我的衷心體會,我認為誰要娶到寶珍公主啊,誰就要倒大霉了!」
「哼!」寶珍忿忿地握緊了拳頭,氣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段寶珍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啊?竟惹得人家這麼的厭惡,這麼的嫌棄她,先是未曾謀面的平西王世子段飛,後又來了個她迷迷糊糊未曾先搞清楚對象,卻已用情至深的雲中翔……
「雲中翔,雲中翔!我跟你有什麼仇啊?你非得這樣對我!」眼淚終於還是無助的落了下來了,她愛雲中翔,卻又扯不下臉來原諒他,要不得的自尊與自負不斷的侵擾著她,這種矛盾又複雜的心情。
好是痛苦啊!
「雲中翔!你知道嗎?你知道嗎?」寶珍淒訴。愛一個人就是希望把自己心情與他分享,希望是他臂彎裡的寶貝,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的感受,她卻只能自己默默體會,獨自承受!好痛苦又難捱啊!
夕陽沉淪在高昌城的另一端,大漠的氣候日夜溫差極大,夕陽才緩緩落下,陣陣淒淒寒風夾雜著黃沙便肆虐的席捲而起。
淚水夾雜著風沙以及懷抱著一顆傷痛的心,使得寶珍的腳步益發沉重,她知道她必須在日落前,進入吐魯番,否則安全堪憂,可是迎面而來的狂風卻狠狠的阻擾著她前進,像是與她作對似的,令她舉步維艱。
寶珍吃力的半馱著背,在大漠狂風中前進,淚水則被風吹乾了又溢出,溢出了又急速的風乾,淚水夾雜著風沙在臉上,就這樣濕濕黏黏的好幾回,數不清,而她之於雲中翔的怨懟,也就愈來愈深了!
「唉唷!」寶珍一個不小心,竟踩了個空,沒有疼痛,只有沉淪,緩緩的往下落。
「是流沙!」寶珍驚呼。大漠中常見的足以令人致命的流沙,不小心掉到流沙裡的人,若沒有及時得到救援的話,會漸漸的陷人流沙中,最後,終至掩埋其中……
寶珍本來還算鎮定,但當她試圖由流沙堆裡爬起來時,整個人卻陷得更深。漸漸的,流沙已到達她的胸部了,像是逼近胸口似的,令人既緊張又害怕,呼吸也跟著流沙的迫力而急促了起來……
「死雲中翔!都是你害的!」寶珍無助的喊道。
在最危急之際。她想的人、她嗔怪的人、她想撒嬌的人,還是她最親愛的雲中翔,她付託明月心的雲中翔。
流沙已由胸口漸漸往上逼近了……寶珍的呼吸愈來愈急促,索性作最後一搏,奮力的一蹬,結果還是重重的往下沉淪,流沙直逼頸項了……
愈想愈不甘願,難道她段寶珍就該命喪於此嗎?不!不行……好!就算要死了,她也要留下幾個字,嚇嚇雲中翔!
危急存亡之際,寶珍仍不改她淘氣的個性,奮力伸出手重重的寫了幾個字:
大理雲中翔,我命喪高昌,你卻逍遙古意莊,我段寶珍做鬼也不饒你!
寫完這幾個字,寶珍的臉也漸漸的被流沙淹沒了。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但寶珍卻不想在這個必然裡失去生命,生命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只因她還眷戀著她最親愛的雲中翔,他的憨,他的癡,他的純真與善良以及他機智的反應,還有他真摯的笑容……再再都在她腦海縈繞不去。
敦煌悅來客棧的初見,他純真的被她整得渾然不知覺,鳴沙山林裡的英雄救美,還有涵洞中的點滴回憶,以及兩人被押上囚車時的患難與共情景……
這種種的畫面一一的出現在她腦海,愈使得她不願也不甘就此離去,不願意在這次意外中走向這條必然的路。人們總是在出生時,心不甘、情不願的哇哇大哭,但一旦面臨生死垂危之際,卻又是奮命的掙扎,不願就此離去……
「救命啊!」寶珍終於奮力的叫出來了。
但流沙已經淹沒了她的頸項、她的頭,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奮力的高舉雙手,作最後的求救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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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了!
寶妹妹已經失去音訊整整有五天了,一、二、三、四、五,雲中翔扳著手指,來來回回算了好幾趟。
這五天來,山寨裡的弟兄們在小豆子的發號施令下,傾全力的幫忙尋找寶珍的蹤跡,弟兄們夜以繼日的奔走在大漠鳴沙山林以及不遠的敦煌城裡,幾乎快將整個鳴沙山、月牙泉以及敦煌城翻遍了,卻仍是毫無斬獲。
「寶妹妹,你究竟在哪裡?」雲中翔無助的吶喊,許多事情,人總是要親身去經歷、親自去體驗,才能真真切切的有所感受,現在他終於明白也終於體會到失去心愛的人的這種既茫然又無助的心情。
這五天來,是他過去一帆風順的人生旅程中最沉重的五天。他從來不曉得生命竟會有如此沉重的時刻,生命中有如此不可承受之重,從前,當段飛為情所困、為心愛的佳人一顰一笑或一嗔一怒而牽動所有喜悲情緒時,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沒有誰該負擔誰的喜悲,自己的喜悲自己負責,為什麼要為誰而改變自己呢?當時,他狂妄的如是說,而現在他終於明白,那是他一相情願的想法。
所謂愛戀,就是為對方癡狂、為對方眷戀、為對方悲喜,這才是真正的享受生命,體驗人生。
「寶妹妹,你怎麼可以就這樣的離開我呢?」雲中翔不安又無助的將臉埋進他的掌心裡,陷入自怨自哀的迷惘。
其實他心底真正掛念的,是寶珍的安危,在這個滾滾黃沙的大漠裡,寶珍隻身獨行,將會遇到多少的險峻與隱憂,她多麼的令他提心又吊膽啊!
「為什麼你不肯原諒我?為什麼?為什麼……」
寶珍的不告而別,說走就走,未曾留下只語片言,這般的折磨,這般的折騰,教雲中翔不知如何是好呢?
他想哭,但卻擠不出一滴眼淚,眼淚乃屬悲春傷秋的奢侈品,他現在當務之急是親自出馬,找回他心愛的寶妹妹才是啊!雲中翔理理神,企圖讓自己化悲傷為力量,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