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默嬋娟

第10頁 文 / 謝上薰

    元寶穿著男裝比較方便行走,不似默嬋長裙曳地,一旦被雨打濕,裙擺黏在腿上好不狼狽,加上自幼纏足,走在濕滑的泥土路上,一不留神便跌跤!

    「默嬋,你要不要緊?」

    「我沒關係。」

    元寶借力給她,她作勢要起,由右腳踝處傳來一陣抽搐劇痛,又跌坐回泥地上,疼得要掉眼淚,她知道,自己被雨迷濛了視線,踩到地上的凹洞裡,扭傷了腳。

    「元寶,我的右腳扭傷,沒辦法走。」

    「那怎麼辦?」金元寶感到相當惶恐,不知道該怎麼辦!

    長久以來,她不止一次埋怨親娘為了奪產野心及鞏固自己在金家的地位,生下她卻謊報是男嬰,直到六年前生下弟弟,才讓她恢復女兒身,卻也錯過了纏足的最佳時機,害得她一雙大腳丫時常被姊姊們取笑。

    而如今,她反而慶幸自己一雙大腳,也才領悟到纏足對女人是一項行動上的剝削,使女人行動不便,乖乖聽命於男人。

    她提出建言:「我回去余園找人幫忙好了。」一時忘了默嬋聽不見。

    默嬋的兩眼閉著,額上疼得冒出的冷汗也立即被雨水洗去,冷靜的回想離此最近的一戶農家姓李,李大娘種的黃瓜最甜脆了,跟她說過兩次話,是個滿熱心的婦人。她想可以叫元寶去李家,他們有板車,可以運載人。

    「元寶,我想……」

    言猶未畢,她感到有人欺近她,一下子將她凌空抱起,嚇得她屏住呼吸,直到看清來人,才吐出一口氣:「是你!」

    范啼明低聲道:「我不放心,趕來看看。」

    他們一時沉默起來,默嬋咀嚼他話裡的情味,她的臉頰馬上紅了起來。

    「你會淋雨的。」她看到丟棄一旁的油紙傘,吶吶道。

    「不打緊。」

    金元寶發覺,這兩人之間似乎籠罩著一股奇異的吸引力,這是她不曾感受過的,卻是瞧著也興奮的感覺,她睜大了兩眼,癡癡地看著。

    但願是好戲連台!她想。

    等回到住處,默嬋在元寶和冷翠的協助下換了乾淨的衣物,但是她的腳傷卻需去城裡找醫生來。范啼明出聲說他略識跌打損傷的治療法,自願幫她看。默嬋一百個不願意!讓一個男人瞧見她的三寸金蓮,羞也羞死了。

    「默嬋姑娘,你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腳腫成豬腳吧!」

    這個男人說話可真毒!默嬋還是搖頭。

    「去城裡請大夫,哪一個不是男的?」范啼明一針見血的說。

    「那不同,有幾個老大夫……」

    范啼明快言道:「若是你覺得我冒犯了你,大不了我娶你!」

    默嬋以為自己弄錯了,一時瞠目結舌。

    元寶樂得扇風點火:「好也,好也!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她很是雞婆的拉高默嬋的裙擺,露出一雙金蓮,把右腳挪遞給他。

    「你幹什麼啦!」默嬋幾乎失聲尖叫,右足已被男人的大手握住,努力想掙脫掌控,卻只有更痛的份,她氣得要掉淚。

    范啼明安撫道:「你把我當作一名大夫吧,默嬋姑娘,別與自己的傷勢過不去。」她不再掙扎,任由他擺佈。瞧他蹲在自己面前,神情那樣溫和、誠懇,還有一些……憐惜?啊,她不敢往下想,這太不正經了。

    月光在房裡灑下一片銀光。

    默嬋躺著只是躺著,一心的凌亂,總覺得他那張溫柔的笑臉仍在眼前,一動也不動的盯視著自己,他的眼神好複雜,她解讀不出,只感覺一簇凝走的火花從他濃淡適中的劍眉下閃迸出來,俊臉上有著一股搖撼不動的力量,雖說只是匆匆的一瞥,隨即又垂首為她推拿腳傷,然而,僅此一瞥,在感覺裡似乎已抵得過千年。

    她不自覺地坐起身子,摩挲裹著白布的腳踝,已不大痛,跟平常似乎沒什麼兩樣,但是,就是不同,那力量拿捏得十分準確的男人的大手,留下那股炙人的溫熱,通過她的血脈,深印在她的心版上,滯留不去。

    這一思量,又使她的心輕輕的、輕輕的戰慄起來。

    如果這是心動的感覺,因何來得全無徵兆?要來的,終究這樣的來了。

    十八年來,她的心像一池深宅大院內的池水,就算偶有波紋,也不過是冬風吹拂,雷雨叮呼,激盪不了多久,又復歸沉寂。她一貫是靜息的,令人舒泰的,在生命的漩渦中隨波逐流,連掙扎都沒有,也不知道最終的歸宿會在哪裡。

    她這才想起十幾年來,自己只是別人精彩生命裡的一個點綴,一件中看不中用的香扇墜子。真正屬於她的歡笑,只有母親在世的那段幼年記憶,再往後的日子,儘管表面上嬉笑著、同享著榮華,悠悠哉哉,久了,疑真似假,疑假似真,再也分不清了。但總是孤寂的,和眼見的一切都隔著一層透明的薄紗,彷彿在戲台下觀看台上的富貴榮華,說到底,與己何干?

    自己守著一片孤寂的心田,從沒有誰能闖進來。

    可是,那張還算陌生的臉,卻突然的闖入,使她極度的驚喜,也極度的駭怕,在恍惚的情懷中,嘗到了進退失據的苦澀滋味,她有時茫然,然而,有份意識愈來愈清晰:自己是配不上他的!

    除了曉得他的姓名外,他來自何方?靠什麼維生?由北方來到江南,是暫住或久居?她全然不知。可是,她直覺他是不平凡的,至少和平凡的自己比起來,他很不平凡。

    默嬋坐在那兒,靜靜的坐著,好一會兒沒有意識動靜。

    「咪嗚!」

    藍絲跳上床,準備窩在女主人懷裡作好夢,昨晚被金元寶踢下床去,它記恨的到今天都不甩金元寶一下。

    「藍絲,怎麼今天都不理我?」默嬋移轉注意力輕聲喃語。

    藍絲傲慢的瞄了她一眼,在自己的老位子上窩成一團。

    「你這傢伙!」

    默嬋笑著躺下來,將它圈入懷裡,撫摸它軟如絲綢的藍毛,它倒是很享受的沒有拒絕,不一會,沉入睡鄉。

    「是該睡了。」她像在說給自己聽。

    為什麼傻傻的想得那麼遠呢?人家只是出於好意為她治傷。這樣的一轉念,臉蛋兒在暗夜裡羞紅了。

    這一夜睡得不太安穩,半夢半醒間彷彿感應到某種動盪,也不認真想弄明白,連掙扎都不掙扎一下,反而睡得更沉了。

    清醒時,已是日上三竿,藍絲早溜走了。

    默嬋想起身,有個人影晃動到她面前來,香風襲人。

    「姊姊!」她怔愣住了。

    修飾得雍容華貴的江庭月,眉尖輕蹙了一下,走出房外,讓女僕伺候她。

    默嬋的心一凜,她的寧靜日子要結束了。

    第四章

    同一時間,金元寶也在隔壁房裡和她的大姊金照銀大眼瞪小眼。

    「瞧你,又扮成這副鬼樣子!」金照銀一見到床下擱著的男靴,立刻將元寶推醒,拉她下地,強迫她穿回女孩子的衣裙及繡花鞋。沒帶?默嬋這兒多的是,只除了鞋子尺寸不合。「如果你再這樣不男不女的,我馬上叫人把你捆起來送回家去。」

    「你礙著我的眼!」金照銀氣勢如虹道:「有道是長姊如母,若不是怕你日後嫁不出去,我也懶得管你!」

    「我嫁不出去又與你何干?」

    「有一個嫁不出去的妹妹,還不丟臉?」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你的面子,根本不是關心我。」

    「你這樣無法無天,還需要人家關心嗎?」金照銀忍耐的咬咬牙,開始興師問罪:「你自己不男不女,盡喜歡幹些違背禮教的怪事,性情如此乖張,這也都算了,幹什麼拖著默嬋下水,你不知道她是師涯心頭上的一塊肉嗎?你把她帶壞了,萬一讓大夫人去告狀,不是存心害我,使我下不了台嗎?」

    「怎麼?」元寶沒好氣的說:「我又沒去招惹你,你少給我編派罪名。」金照銀緊緊的瞪著她。「還敢嘴硬!我問你,昨天你拉著默嬋去余園,結果默嬋腳受傷,讓一個陌生男人抱回來,還為她療傷,有沒有這回事?」

    「你怎麼知道?」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是有這回事,不過……」是默嬋提議要去的。

    「果真是你的主意!」金照銀不等她說完,已搶白道:「昨天傍晚,收到冷忠的飛鴿傳書,說默嬋出事了,當時,大夫人就以一種『定是你妹子搞的鬼』的目光瞥視我,我嘴上仍然硬氣,心裡卻開始犯疑。今早天才亮,我和大夫人便急急趕來,聽了冷忠的一番話,果然是你在搞鬼!」

    「冷忠是怎麼說的?」

    金照銀沉聲道:「他說他親眼看見你扮男裝,拉著默嬋出門到余園去,那地方鬧鬼,他勸你們不要去,你叫他少嚕唆,結果便出事了。你害慘我了,你知不知道?大夫人一起想抓我把柄,削我職權,你倒行,幫她安排一個絕妙的借口。」

    元寶深吸口氣。「如果我說我沒有強迫默嬋一道去余園,你信不信?」

    「我不信。」金照銀森冷的接口。「冷忠說,默嬋自搬來此處,一向深居簡出,活動範圍不超出張家地界,若不是你慫恿,那只悶葫蘆是一棒打不出二個屁,豈敢興風作浪?不過,文文靜靜的默嬋是絕對辯不過你這張嘴,只要你在師涯和大夫人面前一口咬定是默嬋自己想去余園,我就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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