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童心
語嫚的大眼睛猛眨著,像極了櫥窗裡的洋娃娃。
這怎麼可能?在這邊疆地帶竟還有這等超塵絕俗的仙境?
傍山而建的木屋靜謐地躺在月色中,語嫚帶著膜拜的心情驚喜地瀏覽四周。
整個房屋的架構呈現出純樸的田園風貌,木屋的簷前銜接著一座瓜棚,棚中有一盞古式的燈籠,在那柔柔的燈光照射下,瓜蒂上的黃花婀娜地攀附著蔓籐,形成一座天然的綠色長廊。廊下的地面鋪排著潔白的細卵石,石桌、石凳錯置其間,一眼望去,令人心曠神怡。
一直以為雲氏豪門的建築必定金碧輝煌、匠氣十足,但是,從屋內的擺設看來,她必須推翻原先的想法。
室內的傢俱幾乎全是木製或籐制,長形的櫃內擺著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而最搶眼的,大概要算懸壁上那幅巨畫。
「石伯每天按時來打掃,不過,聽說他最近打算到南部兒子家住一段日子;你放心,石伯說他會伐個人來替代的。」雲皓簡略地向語嫚介紹有關這屋子的人、事、物。
「不必那麼麻煩,打掃的事我自己來就行了。」她可不認為自己是被遣送來享福的。「謝謝你替我找了這麼好的地方。」
「哪裡!」雲皓將「說話的藝術」發揮到極致,「其實這根本沒什麼!別說是舉手之勞,就算是朋友有難,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而且我這個人施恩一向不求回報,因為我相信,朋友是互相的,你幫了人家的忙,哪天你有難,『人家』也會懂得回饋……」他那雙手再搓下去可就要破皮了。
語嫚心知肚明,這個「人家」分明是指向她。
「雲皓,你說話一定要這樣拐彎抹角嗎?當心被口水噎死。」
雲皓吞了口口水,才老實地說:「就是關於這個星期天,想請你到家裡來……」
語嫚就知道他沒安好心眼,唯獨在設計陷害她這方面,他能將鍥而不捨、不屈不撓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
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她是登堂入室地踩著人家的地盤,焉能不應?
「好吧!」她勉為其難的答應。「不過,我可是看在菲菲的面子上。警告你哦!如果你敢辜負她,當心……」
雲皓馬上摸著仍然紅腫的額頭,一副餘悸猶存的模樣。
「我先帶你到房間去看看吧!你就暫住在叔叔那間好了,反正他老人家從不回來的--」他頓住話,發現語嫚根本置若罔聞,眼睛直勾勾的鎖在客廳那幅畫上。
「喂!那幅畫真的有那麼好看嗎?難不成會比我這張上帝的傑作來得有吸引力?」他抗議地撫著自己的臉。
語嫚收回視線,嫣然一笑,「原來上帝也有失手的時候!」
那幅畫之所以吸引她,是因上頭那兩排蒼勁有力的題字--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聞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所謂「品畫先神韻,論詩重性情」。語嫚對詩畫是外行,只知道那畫中柔和的線條和色調輔以詩意,令她心中所有的大喜大悲一度停擺。
這屋子的主人應是位深諳閒居養性、淡泊自得的人。
可是,他偏偏是個顯赫的商界精英--雲方。
所謂「無奸不成商」,這跟眼前傳遞給語嫚的訊息完全搭配不起來。
語嫚隨雲皓進了房,滿意的打量著臥室,伸手摸摸床褥,發現竟絲毫不染塵埃,這該歸功於那位石伯的悉心照拂吧!
放心地往床緣坐下,她順口間道:「你叔叔……是個怎樣的人?」
「我叔叔?!」正低頭燃煙的雲皓漫不經心地答:「喔!他有病!」
「什麼?!」語嫚的屁股火速地離開床。「什麼病?」她恐懼地溜過那張「病床」。
「瞧你緊張的!」雲皓大口地吐著煙霧,訕笑道:「放心啦!不會傳染的。」然後比著胸口,「他的病在這兒!」
「心病?!」
「或許吧!反正我們全家都不是很瞭解他,連最能掌控他的奶奶有時候也拗不過他。他這個人……怎麼說呢?嗯……」他托著腮,斷斷續續地回想:「喜怒無常、性格怪異、冷酷無情……而且還是個自私小氣的人,因為他向來不把自己珍愛的東西與別人分享。對了!」他十分慎重地警告她:「隔壁那個房間你最好別進去,裡面可全是他的寶貝,如果弄壞了,他會把你追到地獄去毒打一頓的。」
語嫚聽得腳底發寒,別說開門進去,就連經過那房間,她都會踮起腳尖的。
「告訴你,我老姊背後常叫他『鐘樓怪人』!既然你對他這麼有興趣,改天他回國,我再幫你引見引見好了。」
語嫚的手跟頭馬上像博浪鼓般,搖得七葷八素。
「噢!不!不必麻煩了。」
去見一個舉世無雙的怪老頭?算了吧!老天已經待她「很薄」,她不想再虧待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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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的空氣吸人胸肺,起伏著一種熟悉的情感。
久違的木屋就在腳跟前,雲方握著那久久不曾使用的鑰匙,對著鎖洞發呆:並非方纔那番淺酌令他不勝酒力,實在是……
只怕鑰匙一轉動,開啟而出的,是那不可遏阻的記憶浪潮。屋子裡沒有猛虎野獸,有的只是那曾經有過的夢想……
最後,他還是開了門,進了屋。
幾年了?他不回來並不代表他忘記;而就算他能忘記,也不能否認它的存在。
木屋,是他與孔蘭音結緣之處,也是錯誤的起點。
而今,景物依舊,人事已非。他並不喜歡留在原地做不切實際的呻吟,但是,高飛之後,卻總覺得自己遺落了什麼,彷彿自己不再完整。午夜夢迴,木屋總像個風情萬種的女子頻頻向他招手,風聲更恍如蘭音嫵媚的語音,卻又不完全像;他需要釐清這一番糾纏,於是,他再度回來。
不需開燈,他就能摸進自己的房間。
放下簡單的行李,脫下外衣,一種急切的渴念使他想飛撲上床。於是他像八爪章魚般攤開四肢,空降而下--
奇怪?今天的棉被怎麼凹凸不平呢?
兩手一伸直,咦?毛茸茸的……
這是什麼?頭髮?!敢情……
他倒抽一口氣,兩手肘撐起,把臉往上挪,挨近一瞧--不得了了!
床上竟然有一個女人!這怎麼可能?
或者……「她」是一具填充娃娃?莫非石伯也興這一套?
他的手試著往那一動也不動的「娃娃」輕輕撫觸。
哇!彈性好得跟真的一樣,難不成這也是台灣這些年來的成就之一?
酣睡的語嫚突然感到一股難受的壓力,臉頰上傳來一陣癢癢的感覺,她揮揮手想把那只該死的蚊子趕走--
老天!她在動!她是一個真實的女人?
「啊!」雲方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得低呼出聲。
他的床上竟然躺著一個國色天香的女人,而他正準備把她當成床墊?
就在這時,語嫚迷迷糊糊的神智逐漸被一道異味侵襲,那是什麼?酒味?
她張開眼皮,接觸到一張模糊的臉--一張距離不到五公分男人的臉!
「啊--」使盡吃奶的力氣,語嫚放聲尖叫,「救命--救--命--」
雲方低咒了一聲,搞什麼?一個女人平白無故地佔了他的床,然後喊「救命」?
現在是半夜,若吵醒了街坊,他可就糗大了。
原本應該立刻下床的決定,由於她的尖叫而臨時改變。他連忙摀住她的嘴巴。
「別嚷、別叫,沒有人會要你的命的。」
不要命?那更不會是要錢,這棟木屋絕不是宵小光顧的「客戶」,那麼……劫色?!
語嫚兩手緊抓住棉被,瞪大眼睛,卻因為一片漆黑,她連對方的長相也看不清。天啊!難道她二十幾年努力保持的「成績」將毀於一旦?不行!她要冷靜!要鎮定……
「我先把手放開,可是……你別再喊救命了,可以嗎?」
語嫚很聽話的點點頭。
雲方手一放開--
「強姦呀!強--奸--」她遵守承諾,真的沒喊救命。
「住口--我叫你住口!」雲方又氣又急。
難道回到自己的家也有錯嗎?白天在天橋上被冠以非禮的罪名,晚上又成了強姦犯?他做了什麼?只不過是四平八穩的躺在人家身上,只是撫摸著人家的臉、頸……
錯了!全錯了!錯在她睡在他的床上,而他卻睡在她的身上!
雲方從床上彈起,打開桌燈,想看清楚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
伺機而動的語嫚自床面一骨碌地翻起,沒命似的往門外直衝而去。
雲方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客廳傳來巨響。
「砰!」
他連忙跟出去探個究竟,卻差點被絆倒。
橫在地上的是一具身體。
打開燈之後,他將那具陷人昏迷而軟綿綿的身軀抱起--
啊?!是她……那個「路人甲」?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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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伯住的地方離木屋並不遠,隔巷路尾那家豆漿店便是。平時除了忙生意外,大半時候他總愛待在木屋裡消磨一下午。也許沒有人會相信,他幫雲方管理木屋,只是基於「忘年」之愛,只是……雲方也未免太狠心了!飛得這麼遠、這麼久,真教他快忘了這是第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