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李馨
「小日,不要傷害自己,不要啊!」
「我恨!我恨自己這無用的身軀,不能保護姊姊……」笄日的拳仍一下一下地落在盼楚和自己的身上,那聲聲句句的痛恨皆是兩人道不盡的血淚。
「小日,你不要難過,我們一定找得出方法醫好你的病,我們一定可以的!」
「你騙我,你們大家都騙我,小楚,他們都在恥笑我,我聽見了,他們都在說繼承人笄月的弟弟只是個廢物,只是個無用的廢物,小楚,我不要當廢物,我不要……」
盼楚大吼:「小日,不要再繼續傷害自己了好不好?你不是廢物,沒有人會說你是廢物,小楚會保護你,小楚會變更強來保護你的!不要哭啊小日!不要哭啊!」
笄日的抽咽漸弱,雙眼迷茫:「我恨吶!為什麼我沒有能力保護精靈界,小楚,你告訴我,精靈王子在哪裡,到底他在哪裡?」
「小日……」盼楚的熱淚也滾了下來,老天為什麼要這麼安排?為什麼要把小日生成這樣?為什麼偏偏要沒有力量的他投生在銀蓮花裡?這是誰的錯?
笄日似是有些清醒,隔著厚朦的水霧看著盼楚,舉手輕觸盼楚瘀血的臉頰。
「對不起……小楚,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盼楚吞下酸楚擠出笑顏:「不痛的。」
「我找了好久,一直找一直找,可是找不到答案,小楚,誰能告訴我為什麼?」笄日的眼皮逐漸沉重,先前狂暴的忿恨已退為模糊的咕噥:「小日很乖,小日很聽話,為什麼要懲罰小日?小楚,小日真的一直都很乖的,姊姊說一個好精靈必須先經過考驗才能獲得最後的肯定,小日哪裡做不好?為什麼我的考驗這麼久?」
盼楚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只能忍著,咬著牙根等笄日睡去。
「小楚,別告訴姊姊……不要讓姊姊知道……」笄日筋疲力盡地請求:「姊姊,夠苦的了,不要讓她再為我傷心,好不好?」
盼楚危顫地點頭:「小日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笄日的倦意濃重:「小楚,除了姊姊,只有你對我最好,不會……不會嘲笑我。」
「別再想了,休息吧!」握著盼楚的手慢慢放鬆力道,盼楚展開只翼半扶笄日躺回他的床鋪,為笄日蓋被挪姿忙和了一陣後佇立床邊看著被倦怠拖入睡夢中的笄日,歎息。
雖然他晚他二十年降生在轉生池內,但感覺上笄日像是他的弟弟,他必須傾全力去保護的弟弟。
自他們五人降生後被接進曜城,他們之間就畫下尊卑之分主僕之別,盼梅盼櫻的責任是陪伴笄月,而他的任務是照顧帶病在身的笄日。
是的,笄日有病,他的自卑是沒有藥方的絕症,每每自責自恨過深,像方纔那種狂亂的情景就會出現,笄日已經有段日子沒發作了,沒想到今天又犯痼疾。
盼楚只能忍受笄日病發的狂語和激烈,等笄日消耗盡體力睡去後再收拾殘局。這種情形幾乎可以套公式上演了,但每次盼楚還是抑制不了心痛。
笄日、笄月並沒有把他們當成低等階級的僕傭,相反地他們愛他們,一如他們姊弟三人愛他們一樣,他們都樂於為彼此付出,也都不願見彼此痛苦,他們就像同根而生的親姊弟。
但命運就是這麼古怪,事實是他們之間永遠存在著外界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距離。
盼楚用手抹去淚水,唇角的血,身上的傷,卻怎麼也抵不過心裡的。
「小日,我會保護你的,你要精靈王子,我就當你的精靈王子,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不在乎。」
他撿起斷成兩截的梅枝,將它植入日軒的花圃中,梅枝在笄日的掙扎中折傷多處,原本附於枝上的梅花也化成足下殘瓣,盼楚不知道它還活不活得了,殘缺的枝幹會長出綠芽嗎?他不確定,不過他希望它能活下來,冒出欣欣向榮的嫩葉,向笄日證明生命的可貴與強韌,告訴他不要灰心。
他真的希望。
「小楚,小日!」跫足音傳來,盼櫻盈巧的身影跑進了口軒:「月姊姊回來了,她帶著四異之一回來……小楚!」
她驚呼,因為看見了盼楚臉上的瘀青腫脹,盼楚急急以指就唇示意她別聲張,又指指床上的笄日,要她輕聲細語。
盼櫻漫步到弟弟蹲著的身體旁,等盼楚扒種好梅枝後才面對站起來的他開口。
「小日又發作了?」
「沒事了,他已經睡了。」盼楚笑笑,拍拍手中的泥土。
盼櫻的眸中有淚,每次都是這種結局,笄日病發,盼楚遭殃,每次都這樣,她幾乎快恨起笄日來了。
「痛不痛?」她圈唇吹氣,手指輕揉著弟弟的頰:「我幫你退腫。」
「嗯。」盼楚默默讓盼櫻撒一把清涼的星子在他的頰上,力量凝結在他瘀血之處,平添幾許消熱之舒適。
「櫻姊,別怪他。」盼楚感覺出指間的顫抖,平靜地開口。
「我有什麼資格去怪?」盼櫻落寞地反問。
「小日身不由己……」
「身不由已,身不由己,你體諒他,誰來體諒你?」
盼櫻的悲,一洩如註:「只要他心情不好,你就活該受罪?你在他心中算什麼?出氣筒嗎?」
「姊……」盼楚軟求。
「小楚,為什麼不告訴月姊姊?小日的病是心病,需要心藥醫,他最信服的人只有月姊姊,月姊姊要是知道一定會預防這種事再發生……」
「不,我不要和小日分開!」
「小楚,姊姊是為你好,難道你要一直挨打下去?這種週而復始的折磨姊實在看不下去了,為什麼要瞞著月姊姊?告訴她吧!她是小日的親姊姊,她有權利知道的!」
「知道了又如何?」盼楚的眼中含著超乎表象的成熟:「要是月姊姊能解開小日的心結,我早就說了,問題就在這麼做不但無濟於事,反而會傷害到大家。姊,月姊姊的苦你最清楚不過,你願意再讓她的生活雪上加霜嗎?」
盼櫻愣住了。
「我現在是小日唯一可以傾吐的對象,萬一月姊姊為了避免小日再傷害自己、傷害我,把我遣離,小日該怎麼辦,月姊姊該怎麼辦?」
盼櫻再也忍不住,攬住矮她半個頭的孿生弟弟放聲悲號:「小楚……」
「我不怪小日,他比我更可憐,我身上的傷可以用力量平復,他心裡的痛卻不能以外力減輕分毫,是我不好,沒能力使他快樂,沒能力讓他笑……
「傻瓜!傻瓜!傻瓜……」
盼櫻替弟弟難過更替自己難過,他們體諒笄月,體諒笄日,可是誰來瞭解他們的苦?
「姊,我對小日就像你和大姊對月姊姊一樣,我看到小日的病,你們目睹月姊姊的痛,我們誰都不能扭轉這種情勢,所以只有守在他們身邊,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是,他們誰都不願意離開誰,誰都不能幫助誰,他們互依互存,卻也互妒互羨。
難道這就叫命運?
「姊!」盼楚稚嫩的聲音自盼櫻的衣衫中發出。
「別哭了,你不是說月姊姊回來了嗎?快把我臉上的瘀青清完,別讓月姊姊發現了。」
盼櫻頷首,哽咽著替弟弟施力,臉上的表情雖然武裝成平時的模樣,但她的心,卻不停地沉落……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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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介紹,這位是謝奕霆,谷綠音小姐的三個朋友之一。」笄月向大家介紹奕霆,又帶絲歉然地低頭:「對不起,我沒及時找到谷小姐……」
「我們沒有怪你。」四長老中第一個啟齒安慰保護笄月的人永遠是巖桂:「你能找到謝先生已經比我們想像中好太多了。」他大方地朝奕霆伸出手:「你好,我叫巖桂。」
奕霆感覺得到廳中詭譎的氣氛,但眼前這名大男孩的善意卻與廳內的暗潮洶湧大相逕庭。不怕生的他尚未深知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伸手與巖桂的手相握:「如果我沒記錯,巖桂應該是種俗稱木樨的花木吧?」
「聰明!」巖桂笑意蕩漾:「小子有兩把刷子。」
奕霆尷尬地笑笑,被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大男孩以長輩的口吻讚美還是有生以來頭一遭,不免覺得怪異。
笄月看出奕霆的不自在,趕緊解釋:「巖桂是我精靈界四長老之一,生來就是副令人嫉妒死了的娃娃臉,另外這位是三長老柏榆,二長老青松和我們大長老蒼朮。」
她一一介紹,每喊個人名,奕霆就點一下頭,趁此短促的見面機緣,他迅速地評估了四長老。
巖桂無疑是四人中最年輕也最鋒芒的一位,細嫩的五官、皮膚,一頭黑褐色長髮披散肩上,嘴邊掛著無害的純笑,言行間流洩出年少的朝氣,奕霆注意到他眸中也正估量著自己,他週身的氣呈明亮的橘黃,溫和中隱含驕光。
奕霆自氣的顏色中微微明瞭到一些,打小起他就學會如何從人的「氣」裡辨別是非善惡,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猜疑與顧忌。再看向柏榆,他的發染了些花白,氣是與青松類近的靛青,應是與青松差不多的慈藹老人;眼光挪至那位坐著的矮老者身上,奕霆看見的是特殊的黛銀色。雖然滿頭滿臉的胡發遮去了大長老的眼神與表情,但奕霆一眼就看穿他滯硬表面下的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