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香菱
機車沿著淡金公路,轉進一處僻靜幽致的住宅區。在寬敞巷徑上,濃郁的白樺樹陰夾道上,都市的塵囂一下子被洗滌得乾乾淨淨,予人艷夏中難得的寫意清涼感。
「你要帶我去哪裡?」台北的道路她雖然陌生,卻也認出這兒離她租來的地方愈來愈遠。
「到一個適合你專心K書的地方。」楚濂本來不打算這麼快就把她囚到他的地盤來,但從警察局出來以後,他就改變初衷。
「可是我還沒跟黃姐說一聲。」就這樣走了,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放心,她會體諒的。」就在兩人爭執不下時,蜿蜒綿長的路已將車子引到一棟溪流環抱、枝椏覆天的香楓圍拱的歐式別墅庭院前。
栗約農瞪圓了眼,張大嘴巴跨下機車,一方面驚歎他的超級身價,一方面告戒自己萬萬不可利慾薰心,馬馬虎虎看在錢的份上就把終身的幸福斷送掉。
「別淨在那兒發呆,山上蚊子多。」楚濂停好機車,拉著她催促道。
「我不要住這裡,我要回家。」她很瞭解自己是個多麼意志不堅,又受不了誘惑的人,光是他這副尊容已經足夠讓她在不久的將來為之肝腦塗地,何況還有每個女孩所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
「我要你住下,你就得住下。」楚濂的口氣變得相當強硬,是一種老闆當太久,慣用的霸道語氣。
「我在黃姐那兒住得好好的,幹麼非搬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和她住的公寓比較起來,這裡簡直就是皇宮,絕對不適合平民百姓居住。
「那兒誘因太多,倘使你真的想好好唸書,往畫家之路邁進,就非住這兒不可。」他說話時眼睛直盯住她,像是企圖從她臉上看到什麼似的。
「你所謂的誘因,指的是什麼?」她聰明無比的腦袋瓜子突然堵住。
「裝蒜。」他彎下身,倏然將她扛到背上,不理會她激烈的掙扎,闊步走進別墅裡。
第四章
幽暗的天色,加上所有圓拱的落地門窗全被重重的紗縵披罩得密不透風,令整座別墅庭院愈發顯得森冷。
「想喝點什麼?咖啡、果汁,還是茶?」楚濂打開燈,將她放在一張舒適的沙發皮椅上。
「不用。」她雙腳一落地,馬上旋身衝往大門。
「你敢走出這個大門試試看。」他慍怒的樣子,叫人不寒而慄。
有什麼不敢?她可不是被嚇唬大的,尤其重要的是,她的床底下還有幾萬塊錢,怎能就這樣搬出來?她把心一橫,決定讓他見識何謂堅強悍女子。
「砰!」一聲,來不及逃出魔掌,楚濂搶在她之前,忿然將大門關上。
「不要逼我。」他語氣低沉但充滿危險訊息地警告她。「每個男人都有強烈的獸性本能,特別是在遇上可口的獵物時。」
「你當我是獵物?」好個道貌岸然的大壞蛋!
「就某種形式而言,是的。」他把臉龐湊近她,好讓每一句話一出口就能直接鑽進她的耳朵,以加強其恫嚇力。
「沒想到你這麼壞,我真是看錯你了!」栗約農激動得掄起拳頭捶他。
「以惡制惡,不是你的座右銘?」打橫將她抱回沙發上,左手肘跟著壓上她的胸臆,迫令她不得亂動。「只要你肯乖乖的待在這兒,我保證聯考之前絕不動你。」
「那聯考後呢?」蠢蛋,這還用得著問嗎?栗約農狠狠咒罵自己呆得可以。
楚濂瞇起醉人的黑瞳,笑得異常迷離而難測。
「我已經等了五年,不在乎多付出五年,如果你不再使壞,不跟一些閒雜人等交往的話。」他的食指沿著她的鼻樑緩緩劃向兩個扣子敝開的胸口……
「好。」她急急地抓住衣領,阻擋他擅越雷池。「我答應你,我保證留在這兒安安份份的唸書。」
「Goodgirl.」楚濂滿意的微微貪首放開對她的桎梏,在她額際輕啄一下,起身走向廚房。「我幫你倒杯果汁。」
「沒有雪碧或可樂?」大大的吁一口氣,她的視線跟隨他的身影向內移進,客廳燈光昏黃,但壁爐台上一大束插放在古瓷花瓶上的香水百合,卻呈現如雪一秀的明亮光澤,古瓷旁邊是兩盆植在沙陶壇的紫色風信子。香水百合和風信子的起落曲線,恰好落在牆上一幅男女燦爛的笑容圖畫上。
「在看什麼?花還是圖畫?」楚濂沒照著她的意思給她那些飲料,仍遞給她一杯柳橙原汁。
「那是馬奈的作品《戀慕中的男女》?」她在鍾老師家看過一模一樣,但是是仿製的。
「不錯嘛。」楚濂將她拉起,一同來到位於客廳正後方的畫室,「看看這裡面,你總共認得幾幅?」
「老天!」望著掛了整整兩個牆面的油畫,栗約農心裡的震撼是筆墨所難以形容的。
儘管她愛極了西洋繪畫,卻對印象派畫家所知有限,在鍾老師的引領下,她不過才參觀兩三次的畫展,而且每回都是背著老媽匆匆而去。
而這比她家客廳還要大上一倍的房間裡,所陳列的畫作,多得可以開一個畫展了。雖然沒有她最鍾愛的《水浴之女》——雷諾瓦所畫,但也已經夠她欣喜若狂。她要住在這裡,即使楚濂用掃把趕她,她也不要走。
「這些全部都是你的收藏?」她的心跳得很厲害,生怕他會看穿她興奮的情緒。
他從容的啜一口咖啡,慢條斯理的道:「我跑了二十幾個國家,參加過無數次的拍賣會,才只買到這些,比我原先期望的尚差六十五幅。等你成為楚太太以後,它們就全部都是你的,有興趣嗎?」
「不要利誘我,有條件的婚姻是很難長久的。」撇開臉,不敢迎視他款款深情的眼,栗約農先前的興奮感,一下子蕩到谷底。
「我需要用這些畫來魅惑你?」他輕蹙眉宇,使瘋爽的臉益發悸動人心。
「當然不需要,你本身就已經夠迷人了。」後面那句話,她說得細如蚊蚋,但願他別聽見才好。
「噢?」楚濂聽見了,而且聽得十分清楚。他托起她的下巴,要她正視他的眼。「告訴我,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打動你的芳心?」
栗約農苦澀地抿著朱唇,用力地搖晃著小腦袋。
「不應該是我,你看看,我只是一隻永遠變不了天鵝的醜小鴨。別說五年,就算是再五十年,我也只會是個愈混愈回去的老太妹。你知道太妹該配什麼嗎?地痞、流氓,不然至少也該是太保,而不是功成名就的商業鉅子。」
她喉嚨乾澀地將果汁一飲而盡,雙手不由自主地搓著仍舊冰涼的水杯。
「不賴嘛,除了打架鬧事,你妄自菲薄的功力也不差。」楚濂調侃她時,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眉間眼底凝聚不少風暴。
「我是直言無諱,娶一個像我這樣的女人,將有礙你事業的發展。在以前,只要是成績稍好的同學,我連話也不同他們講,這不是妄自菲薄,是有自知之明。我不想高攀任何人,因為自慚形穢的感覺讓我很痛苦。」
他神情專注地聽著她那猶似告解的獨白,忽爾低聲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栗約農急得正欲開口問時,卻見他猛一回眸若有所思地說:「你喜歡江海嗎?」
她被他這突來的問話弄得瞠目結舌,但她想起在警察局的那一幕,因此多多少少猜到一點眉目。
「他是我的死黨,不是男歡女愛的那一種。我們曾有個約定,互相各自奮鬥十五年,如果到那時候彼此都還是孤家寡人,也許就湊合著組成一個家。」
聽她這個似是而非的回答,楚濂臉上的風暴立刻排山倒海而來。
「別發怒,這個約定是在我喜歡上你以前。」他生氣的樣子,真的很嚇人。
「你喜歡我?」他焦灼的陰霾終於敝開一片晴空。
「誰不喜歡你呢?」栗約農拂開他伸過來的手,踱向窗旁,有生以來第一次心事重重的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歎息連連。
是哪個人說的,青春時光總要留點時間來傷景覓愁一番?惱人呵!
「但我只在乎你。」他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摟進懷裡緊緊抱著,溫熱的唇從耳畔吻至她的細頸,在嫣頰間來回摩挲,令她渾身一陣酥麻。
她無措的伸手環向他的背脊,神智如酒醉般的酩酊,腦中空白得完全無法思考,僅餘的一點點知覺,傻愣愣的跟著他的雙手,一寸寸催醒那彷彿沉睡已久的每個細胞、每條神經。
幸虧楚濂極力克制,才沒讓她陷入愛慾的漩渦而不可自拔。
「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這屋子大得連講話都有回音,一個人住恐怕不保險。栗約農其實滿希望他留下來,但那麼一來不是更不保險?
「我今晚留下來陪你。」
他聲音低沉的自她耳邊響起,頗有催眠的作用。
栗約農的胸口震了一下,發現僵直的雙腳正跟著他的步伐,慢慢拾階攀上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