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米貓
之懷曾是他最親近的人,從在母體內就是禍福與共的至親兄弟;曾經他以為他們兩人是最瞭解彼此的人,在他鄉求學的日子相扶相持、互信互勵,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切斷他們的血脈相連,如此深信不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
然而,他原本相信的一切竟然都不是真的--以為最親近的人卻以最殘忍的方式背叛了他,以為最瞭解的人卻在瞬間變成他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原本立足的世界盡數在一夕之間崩毀,殘酷的奪去之懷年輕正盛的生命,也陪葬了自己的靈魂,雙手染滿之懷的鮮血,就像囚犯的烙印,即使用盡一生也難以抹滅這樣的鐫刻……
記憶所引發的痛楚劇烈襲擊著他的腦神經--壓迫、撕扯、扭絞,他無處遁逃,只能硬生生承受下來。
他全身冷汗涔涔,雙眼緊閉,用力咬著嘴唇,壓抑下幾乎快逸出唇邊的痛苦嘶鳴,不想驚動藍媚兒,不願再給自己不該有的奢心妄想:她不是自己要得起的,今天中乍的愚蠢舉動已教他懊悔萬分,他真的不該去招惹她的……
現在這般卑劣的他已經教她厭惡萬分,更何況是更加黑暗深沉的他呢?既然終將失去,那一開始就不應該要--他必須認清這個事實,必須斷絕自己的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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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媚兒摸黑走過長廊,往顏之介房間的方向走去。
太奇怪了……這幾天都不曾再聽到顏之介的痛苦呻吟,雖然有可能他是真的比較好了,但她卻隱隱覺得事有蹊蹺……自從他開始去排練後,就不曾再出難題刁難她,所以她的工作量驟減,每天都很悠閒。一開始她還很舒心地睡她的大頭覺,但接連幾天下來,她愈睡愈不安穩,剛才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才會決定來探探情況。
在顏之介房前停步,她將耳朵靠在門板上聽了一會,抬手輕敲房門,小聲探問:「顏之介。」
沒有動靜。
應該是睡了吧?她想,沉吟了會:心想既然他已經睡著那就好了,舉步欲離開,才要轉身,就蹙起了眉--不對,他不是那種深眠的人,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她的敲門聲雖小,但即使他睡了也一定會聽見……肯定有問題!
這一次她加重了力道敲門,並確定自己的聲音足以教門內的人聽見。「顏之介!」
沒有回應。
她抿唇,百分之百肯定他還沒睡,抬手拍打門板,叫道:「顏之介,開門!讓我進去!我知道你醒著!」
仍然毫無聲響。
她喊:「開門!不然我要用鐵錘了喔!」
像是發出一聲深長歎息似的,門終於緩緩打開,顏之介一臉痛苦又疲累地站在門內,陰鷙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回床沿坐下。
她跟著他進到房內,站在他面前,臉上滿佈擔憂,問:「你頭在痛對不對?為什麼要隱忍呢?」
按壓著額頭,他低緩地歎了口氣,冷淡回道:「不關妳的事。」
她定定看著他。「你嫌我床邊故事不好聽就說一聲嘛,沒必要用這種方式抗議啊。」
他抬頭愣然看她一眼,隨即歎氣似地笑了,像是對她很沒轍似的。「沒想到妳還是個冷笑話高手。」感覺頭痛在她進門後漸漸舒緩,很驚訝地發現果真是因為她,他才不頭痛的……但,為什麼?她到底有什麼魔力?
她坐向自從她為他說床邊故事那晚後就沒搬動過的長沙發,與他平視,一臉認真。「為什麼頭痛不讓我知道?」
他神色又一黯,低頭冷淡道:「沒有必要。」
「你不是說過如果我在你身邊你就會比較不痛?那為什麼不找我?」
「我說過了,沒有必要。」
他過分冷淡的語氣與態度教她有些生氣,好似把她推拒到千里之外,口氣不免沖了點:「你是打算自己痛死算了是不是?!」
「那也是我的事,與妳無關。」
「我會擔心你啊!」她衝口而出。
他靜靜看她一眼,冷淡依舊地說道:「妳何必擔心我?」
她何必擔心他?當這個問題躍進她腦海,連她都困惑了……對啊,她擔心他做什麼?就因為她無法對這樣的情況坐視下理嗎?那為什麼她無法像上次那般理直氣壯地馬上說出口?告訴他,是她太有正義感、是她太心軟,所以無法不管他。為什麼說不出口……
在她心思猶自纏繞的時候,他就替她回答了:「因為妳無法不擔心我?」
淡淡的冷諷流瀉在他臉上,還有某種無奈的自嘲。「妳就是太善良、太有正義感又太愛管閒事了,所以連對我這種人也放心不下,不是嗎?」
她蹙眉,為他話裡的自我否定。「我不是愛管閒事。」
他冷淡地勾了下唇。「妳這樣還不叫愛管閒事?半夜不睡覺,就為了來稽查我有沒有在頭痛;看不慣我罵林政衛,即使素昧平生也挺身護他,就連我的經紀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都要往自己身上攬--妳這不叫愛管閒事叫什麼?」
她眉蹙得更緊。
其實晚餐的時候她就已經對他提起要當他經紀人這件事,然而他只是冷冷說了句「我不答應」,就放下碗筷上樓去了,連讓她說服的機會都沒有。原本還打算明早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一定要跟著他出門,現在既然他提起這個話題,那她可要好好問一問了--
「為什麼不讓我當你的經紀人?」
他低頭,眼抬也沒抬地冷淡說道:「妳不是討厭我嗎?」
「那是因為你真的很惹人厭。」她誠實道。
他冷笑了下。「那就是了。」
她為他話語中滿是自暴自棄的意味感到氣憤。「你不是以虐待我為樂嗎?什麼時候這麼好心會為我著想了?」
他笑得更冷。「妳就這麼希望我折磨妳?」
「所以你不折磨我,只好反過來折磨你自己?」
「人生無常啊。」
她深吸口氣,真的被他氣到了。從剛才到現在,他的態度全然是冷漠與疏離,像在防她什麼似的,這教她實在難以忍受。猛地站起,氣道:「真是冥頑不靈的傢伙!」
從鼻翼對他重重哼了聲氣,霍地轉身咚咚咚地大踏步走出房間去了。
聽著她漸漸走遠的腳步聲,他神情抹上苦澀--終究會失去的,就該覺悟放手,就別貪戀太多啊……
忽然--不過半分鐘光景,腳步聲又由遠而近,他瞪著仍舊洞開的房門口,內心百轉千折,不知她是要下樓離開這裡,或是要回到他身邊?然而,她回來做什麼?而他該期待她回來?抑或等待她來臭罵他一頓後再度離開?腳步聲咚咚咚地顯得急促而氣憤,像不斷撞擊他胸口的心跳……
只不過是一分鐘左右,他卻像是等了一世紀般。她終於站定在他房門口,懷中抱著她的被單與枕頭,以宣告般的姿勢堅定伸指向他,大聲道:「顏之介,你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我就睡在這裡!」
大踏步走向他,她氣憤續道:「我才不管你的人生有常無常,只要你頭痛一天,我就要在這裡睡一天!你頭痛一個月,我就在這裡睡一個月!」邊說著,還邊將她的「行李」摜在長沙發上以示決心。
她的宣言相當具有震撼力,然而她懷中的被單、枕頭與身上的粉黃色睡衣完全破壞了該有的氣勢,尤其當她的枕頭從沙發上彈跳起來,而她慌忙去承接以防掉落時的狼狽樣……唉,還真是沒本錢耍狠。
但她才不管自己看起來怎樣,抱著枕頭就那樣轉正面與他對視。「還有,我要當你的經紀人。從明天開始我就要跟你去排練,你沒有任何抗辯反駁的餘地,也沒有任何說不的權利。好了!這就是我們今天談話的結論。晚安。」
說罷,她頭一扭、身子一轉,往長沙發上倒去,而且還故意背對他,甚至將頭埋進被單裡,擺明了「談話到此結束,你無權申辯」的強硬態度。
從頭到尾,顏之介只能怔愣地看著她敲鑼打鼓似的「宣告」,啞口無言口。
看著眼前那一座隆起的被單小山丘,心中真是五味雜陳--他到底該怎麼對待她呢?再也無法像初時那般冷酷狠心,是否就代表她將無所忌憚地對他攻城掠地?他又該如何將她推拒於千里之外呢?他早已節節敗退、無所遁逃,到最後他真的只能舉手投降嗎……然而那只會成為一場更大的失去,難道他真的注定得承受這般煎熬與失去嗎?
而她為什麼不離他離得遠遠的,就像其他人那樣,只要他冷臉一擺,就全都敬他怕他,不敢靠近他一步?她為什麼會那樣理直氣壯地「管他」、指使他,還敢大刺刺地躺在他身邊?
這一切的為什麼在他腦中纏繞糾結了許久,到最後只能化成一聲歎息飄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