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蔡小雀
「多謝王爺。」蓮憐笑得好不嬌羞動人。
阿青搖了搖頭,心情微微沉重地拎著桶子到河邊,她用力敲破河面的寒冰,冷冽的河水瞬間沖湧而上,手指頭霎時被陣陣椎心刺骨的冰水凍僵了。
她倒抽了口涼氣,趕忙趁著手指頭尚未全凍僵前提了一桶水,艱難地拎回草地釜鑊邊。
「王爺,這水真……」她苦笑著轉頭欲同他傾訴,卻瞥見他和蓮憐坐在大石上聊笑得開懷極了。
她心一寒,忽然間這結冰的河水一點都不算什麼了。
也對,既然是個奴僕,就得好好盡好做奴僕的本分。不是早告訴過自己,把這顆貪癡奢望的心給斷了嗎?
那麼,她還在難過什麼?傷心什麼?
伺候好主子,以主子的快樂為快樂,這樣就足夠了。
「清醒點,清醒點。阿青,快干妳的活才是正經。」她提振起精神,用冰涼發麻的小手捏了捏臉頰。
雖然在野外,可也不能委屈了王爺和兩位客人,幸虧她帶了上好木炭和小瓦爐子,否則這天寒地凍的,樹枝木柴可難以生火。
不一會兒,她的巧手便變出了一鍋香噴噴熱騰騰的火鍋。木耳、腰花、蕈菇和鹿肉片混著紅蘿蔔、大蔥和魚頭蒸騰翻滾著,冒出陣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香,真香。」千載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歡喜讚歎起來。
段無秀獵到的兩隻野雁也在架上燒烤著,焦香味和肉香瀰漫開來。
「真是太豐盛了。」蓮憐掩著唇輕笑,「沒想到在野外也能有此佳味。」
「妳這麼瘦弱,待會可得多吃點。」千載憐惜地看著她纖細伶仃、弱不勝衣的身段,忍不住取過了碗,親手盛了一碗熱湯給她。「來,妳先用吧。」
「多謝王爺,這、這怎麼好意思呢?」蓮憐受寵若驚。
「別客氣,來,喝點熱湯暖暖身子,瞧妳凍得臉都白了。」他不由分說將湯碗塞入她手裡,這才接過阿青舀來的大碗熱湯。
阿青怔怔地看著他倆,立時又別過頭去,抓著木杓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沸騰的火鍋。
「段叔,你也吃點。」千載想也未想地喚道:「阿青,為段大人盛一碗。」
「來了。」她默默地又添了碗給烤雁烤得滿頭大汗的段無秀,「段大人,請用。」
段無秀道謝接過碗,忽然發現她一直在攪動著火鍋,絲毫沒有開動的打算。
「阿青總管,你怎麼不吃呢?」
「主僕尊卑有別,阿青怎敢和王爺、大人與蓮小姐共餐。」她淡淡道,起身走向馬車,自包袱裡掏出一顆冷饅頭,坐在馬車後啃著。
雖然渾身酸痛不堪,顛了一上午也真是餓了,但是她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除了王爺和蓮小姐之間的舉動令她胃底沉甸甸、亂糟糟到極點,還有他們此行的目的地──蘇州,更是令她驚疑難解。
他們為什麼要去蘇州呢?為什麼非得去不可呢?
她揉了揉劇烈抽疼的眉心,咬了兩口的饅頭是怎麼也吃不下去了。
前頭他們三人的笑語聲不斷傳來,她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落寞、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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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連續趕了幾天的路,離京師越遠,路上可過宿的城鎮與城鎮之間的距離就拉扯得越遠,有時候趕了一整天還可以找到過夜的野店或客棧,但是今天眼看著都黃昏了,放眼望去還是一片山呀水呀樹林叢叢的,恐怕是連野店都找不著了。
阿青勒住韁繩停下馬,已顛得酸疼的身子發麻僵硬到沒感覺,但她還是勉強爬下馬,來到車廂前盡心地問。
「王爺,看來咱們今兒是趕不到地頭上了。要不你和蓮小姐、段大人就在馬車上將就著歇一夜吧,晚上阿青來守夜。」
厚簾子掀開,千載含笑的神情驀地一愣,「你守夜?天這麼冷,入夜更是寒風刺骨,萬一凍壞了可怎麼辦?」
「我又不是雞鴨魚肉青菜水果,凍不壞的。」她呼了口霧茫茫的白煙,下意識地搓了搓手。
說不怕冷是騙人的,可她是個奴僕,又怎麼能跟主子擠成一團?再說馬車雖然寬敞,可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她擠到誰身邊都不對。
如果真冷得受不了,她可以多披幾件厚衣裳的。再說福王府待下人極寬厚,就連她這個小總管也蒙恩賞賜了一件黑狐大氅,屆時真禁不住冷風寒雪,那暖呼呼的黑狐大氅也能頂陣子吧。
「別瞎說了,馬車裡位置還敞亮得很,你今晚也同我們窩擠一夜。」他眼底疼惜的神情毫不掩飾,微笑地摸了摸她的頭。「傻子。先煮些熱食吃吃,咱們今晚就早些休息了。」
「可是王爺……」
「別說了,柴火還夠嗎?我瞧這兒枯木樹枝不少,不如咱們去拾些來起火暖和暖和。」說完,他輕躍下馬車,拍了拍肩上沾惹到的一片雪花。
「罷了喲,你生性這樣好潔愛淨的,怎麼和我去拾柴火?再說你堂堂王爺金玉之身,怎能讓你做這些粗活?」阿青搖了搖頭,趁著天色還亮,便往枯枝叢多的方向走去。
「王爺,阿青總管說的是,您是千金萬貴之體,萬萬不可做那粗賤差事,有阿青總管也就夠了。」段無秀也下了馬,慇勤地笑道:「下官先幫您找個乾淨的地方坐坐,儘管清心和蓮小姐說說話、談談天,待會熱飯好了,下官再過來請王爺用膳。」
「王爺,且扶憐兒一把好嗎?」蓮憐也嬌怯怯地掀起簾子,對著他鶯聲嚦嚦,「咱們坐著說說話。」
千載瞥了他們倆一眼,微一挑眉,驀然微笑了起來。
「兩位好意心領了,我正愁坐馬車坐悶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也好。」他瀟灑地一揮手,笑吟吟地自顧自地追上阿青去了。
段無秀和蓮憐相覷一眼,臉色微微一變。
「段大人,你說這樣……」
「噤聲。」段無秀嚴厲地瞪著她,低聲道:「千萬要謹言慎行,莫忘了。」
「是。」蓮憐小臉湧現不悅,還是只得乖順依從。
「最重要的是破案,明白嗎?」他瞇起雙眼警告她。
蓮憐再點了點頭,粉嫩的唇微微一撇,縱然不滿也不敢多所違逆。
而在另外一頭,阿青邊跺腳呵氣邊強咬住打顫的貝齒。
唉,才黃昏日落就冷成這樣,若是天一黑,恐怕她連耳朵鼻子都會凍得掉了下來。
就說了吧,早該多帶點人來的,這樣起碼人手多點熱鬧點,就算撿柴火也有個伴聊聊天哪!
想起這一路上憋著氣冷眼瞧著他們三人相談甚歡的模樣,偏只她自己一人孤零零的,現在想想還真有點心酸酸……唉。
突然間,一雙大手攫去她雙臂抱著的沉重木柴,她猛然回頭──
「王爺?!」她張大了嘴。
笑意晏晏,對著她調皮眨眼睛的可不正是千載?
「我來幫你。」他強忍著對髒兮兮枯枝的厭惡,彎下腰要撿拾,可是地上的枯枝帶著塵泥和爛葉,害他伸出的手掌懸在上空虛挑了半天,就是下不了決心要撿哪一根。
「王爺,照你這速度,就算挑到天亮也挑不到幾根來取暖的。」阿青在一旁瞅著,忍俊不住。
「可是我在挑乾淨一點的,它們都……這麼髒。」他眉頭打結,神情哀怨。
「下回我會記得先交代它們洗完澡再躺成一排讓你撿。」她閒閒地道。
「你在取笑我嗎?」他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委委屈屈地道:「凡事總有第一次,我會努力克服心頭恐懼的。」
「王爺,給我吧。」她不由分說自他手裡把那一小捆柴火抱回懷裡,唇角露出疼惜憐愛的笑容,「你做不慣的,萬一弄髒了衣裳更不好。」
「男子漢大丈夫,又不是個娘兒們,怕弄髒……」千載嘴上說得好不剛強,然而怕阿青看見,悄悄背過身先對微沾泥灰的手掌偷偷吹了吹,隨即又鼓起勇氣拿過她手上的柴火,「都說了我來,你歇一歇吧。」
她又怎會沒瞧見?但是他可愛又傻氣的動作非但沒惹惱她,反而還令地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王爺,那這麼著,我來撿你來拿吧。」她補了一句,甜甜道:「我會在交給你之前先撢一撢灰塵枯葉的。」
他大喜過望,「好哇、好哇。」
他倆便默契十足地合作著撿柴火,不一會兒便收集到了一大捆足夠燃燒整晚好取暖的枯枝了。
他倆說說笑笑地走回馬車停置處,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段無秀和蓮憐在那兒百無聊賴的閒散模樣。
「我們真像是人家的長工。」他咕噥。
「能者多勞,再說王爺的器度向來就不止這麼一點點呀。」阿青嫣然一笑,安撫著他。
「我不是為我自己抱不平,是為你。」他黑眸掠過一抹傷神,微懊悔地道:「早知就聽你的,多帶些人出來,這樣也好為你分擔這些粗重的工作。我真笨,怎就沒想過這樣是苦了你一個人要服侍我們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