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溫小柔
於庭凱一怔,咬著牙,「噗」一聲跪下來。
「我求求你放過她……」額頭猛磕堅硬的地板,撞的「砰砰」有聲。
董屏摀住嘴,迷的淚眼難以實信的望著他。
「哈哈哈……」陳大指著他,誇張的大笑。「你們看這小子像不像一隻王八烏龜?為了一個女人磕頭耶,笑死人了!哈哈哈……」
一旁的「兄弟」個個捧腹大笑,有的人一腳踹在他身上,也有用力扯住他的頭髮,「幫」他大力磕頭的。
「還是『大仔』威風,連這個道上風聲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阿凱也給『大仔』磕頭耶……」
於庭凱抬起頭,血痕斑斑的臉上陪著笑臉,討好地說:「『大仔』爽了沒有?可不可以放過她?」
「我呸!」陳大一腳踢向他胸口。「這樣就爽?『恁爸』要上了她才爽!」說著,扯開董屏衣襟,不顧她的尖叫,手臉並進的侵襲她胸口。
「干!耍我?!」於庭凱跳了起來,怒不可遏的撲上前。
然而他上前不到一步,就讓一旁的「兄弟」緊緊架住。
「不要命了?!」一個「兄弟」揮拳猛擊他肚子。
「『恁爸』就是要搞死她,不但自己搞,還見者有分!你能拿我怎樣?」陳大用力踹他。「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旁邊欣賞,等我們一個個上完就輪到你了!」
於庭凱咬牙承受他們的踢打,血紅著眼狠狠瞪住他。
陳大被他的眼神激怒了,又啐一口檳榔汁在他臉上。
「但在上這小妞之前,得先教訓教訓你這臭小子,好讓你知道『恁爸』陳大的鞋穿幾號!」
將董屏塞給一旁的「兄弟」,上前毫不留情在於庭凱身上又是踢又是踹。
於庭凱雙手讓人架住,毫無反擊能力的任憑陳大無情的摧殘。
彷彿嫌手腳打不過癮似的,陳大從身旁的人手裡搶過一把鐵棍,劈頭劈臉又是一陣痛擊。
於庭凱咬著牙,連吭都不吭一聲。
董屏見到他滿身血跡斑斑,幾乎暈眩。雙膝一軟,跌坐在地上,哀哀的哭求著。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們要怎樣……隨便……隨便你們……不要打了……」
見到於庭凱氣若游絲,兩眼翻白,陳大才氣喘吁吁的甩開手裡的鐵棍。
架住他的「兄弟」跟著放開手,於庭凱全身便像被抽去骨頭似的,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陳大吩咐左右的「兄弟」。
「把他的腳筋給挑了,讓他一輩子像烏龜在地上爬!」
一旁的人領命,拿著西瓜刀就要往於庭凱雙腳砍去。
董屏掙脫眾人,撲上前覆蓋在他身上。
「不准動他!誰都不准動他——」
「我可還捨不得你這麼早死。」陳大拉起她,將她推到一旁人的身邊。「滾開!等我玩夠你再讓你們一起上路!」眼見那把刀子就要揮落,董屏終於心痛的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千鈞一髮的時候,警笛聲忽然響起。
一個個凶殘成性的黑道「兄弟」在聽見警笛聲大響時紛紛變了臉色,不約而同各自覓生路竄逃。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媽媽桑已經領了一群刑警而來。
原來陳大一干人就是到媽媽桑的地方威脅她說出於庭凱的落腳處,媽媽桑不堪逼供,不得已還是把小套房的住址說了出來。之後愈想愈不甘,一方面是自己惹的無妄之災被打成傷,一方面是惦念於庭凱的安危,因此想了再想,終於還是報了警。
於是這票在警方黑名單中高懸已久的頭痛人物,終於被一網打盡。
***
病房裡,於庭凱全身捆滿紗布,高腫的眼皮使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隙。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張著眼睛,愣愣地呆望天花板。
董屏端著一碗細心熬成的雞湯,放在嘴邊吹涼。
前幾日於庭凱昏迷不醒時,媽媽桑還有她旗下的小姐,以及紅伶分別前來探望過了。她們對她說了很多他的事,讓她對於庭凱有一番新的瞭解。
於庭凱或許是個無所事事的地痞小流氓,但他心底的最深處並非無惡不作。他的確推了許多女人踏進煙花場所,但每一個或多或少也是感激他的。如果沒有他,她們的境遇也許更悲慘,甚至很早很早就放棄生存的勇氣。
如同她,如果沒有於庭凱半哄半騙的讓地踏入酒店這行,也許到最後,她仍是要出賣身體來換得一家人的溫飽。
他或許不像一般人擁有「正統」的良心,但無論做出什麼為非作歹的事,總是有幾分保留。如果他真的泯滅天良,他可以不顧一切將她堆入火坑,何必等著她自已轉變、心甘情願的墮落?
媽媽桑旗下的那些小姐,談起他時,總是半含怨半是感激。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矛盾情結。也許自己也早就不知不覺陷入這個矛盾裡……
於庭凱國中畢業便上台北獨自討生活。母親在他十歲的時候身染重病身亡;父親是條毒蟲,在他讀國中時便常常逼他去偷去搶,好讓他有錢買毒品……小時候他的是非觀念就已經模糊了,總以為為了滿足個人的慾念,傷害別人無所謂。後來父親注射毒品過量死在床上,他連夜跑出來,未成年就上台北獨自謀生。
初上台北的日子很苦,像小流浪漢般,白天吃著別人施捨的東西,晚上躲在天橋底下睡覺。有時候也偷、也搶,因此認識不少「同道中人」。
後來加入黑幫,跟著為非作歹……這樣一路走來,良心慢慢消失了。
但是不管再怎麼變,他的善良有時候還是會冒出頭來,幫助她們……這是媽媽桑的那幫小姐說的。
其實董屏心裡也知道她們是過於美化他了,也許事實也有幾分、也許同情也有幾分,也或許她們感念他對董屏的癡情,想要撮合兩人,因此把他的壞輕描淡寫,把他的好誇大了。
不管是為什麼,董屏知道以往的他如何在她心中再也不重要了。
當他為了她在陳大面前下跪時,她就已經不可自拔的愛上他。
也許在更早以前……當她看見工地的他,肩上扛著一包沉重的水泥,低著頭綿綿獨行,想靠雙手賺錢的時候……
也許還要更早以前……當他為了她和客人大打出手的時候……
也許更早更早以前……當她滿懷惶恐,初上台北,慼慼然在他懷中哭泣的時候
也許是最早最早以前,當她第一眼看見他,耶個倒在血泊中,卻還是滿口粗話的時候……
她無法深究,因為情愫不知在何時種下的。當感情要來,也無法問為什麼。除了接受,已無力抗拒。
她知道他愛的她很慘,在痛苦和矛盾裡煎熬……
彷彿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她竟能清清楚楚看見他的心。
而原來不知從何時起,自己愛他的心,也不少於他對她了。
董屏將吹的稍涼的雞湯湊到他嘴邊。
「來,喝喝看好不好喝,我熬了四個鐘頭喔。」
於庭凱茫然的將眼光調向她。
「怎麼了?」董屏柔柔的笑了笑。「來,嘴巴張開。」
於庭凱聽話的張開嘴。
董屏一邊餵他喝雞湯,一邊輕輕擦拭沿著嘴角流下的湯漬。真可憐,被打的連嘴巴都腫了……董屏在心裡輕歎。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於庭凱平板的聲音問。
「應該快了。」董屏溫柔的理著他的髮絲。「幸好沒有傷到內臟,該處理的都處理完了。」
「我在這裡待了多久?」
董屏想了想。「一個多月吧。」
「這一個多月你一直在這裡?」
「當然呀,」董屏笑著回答,聲音裡卻有種憐惜。「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總要有個人照顧你。」
於庭凱定定的望著她,艱難地問:「工作呢?辭了嗎?」眼裡有種隱約的、說不出口的期待。
董屏一怔,慢慢放下手中的湯碗,避開他的眼光,淡淡道:「還沒有。」
「為什麼還不辭?為什麼還要繼續待在那裡?」於庭凱啞著聲,急迫地問。
董屏笑了笑,淡然地道:「我錢還沒有湊夠。」
於庭凱一窒,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是誰說的?你愛她,也得量力而為……
自己什麼也不能給她,卻要她放下一切。不願見她在風塵中賣笑,但也無法給她離開風塵後生活上的保證。
他愛她,卻是這麼不切實際。自己一個國中畢業的學歷、前科纍纍的身份,就算找得到肯用他的工作,怕是連自己也餵不飽,憑什麼要她跟著他受苦?
而踏入風塵的她,只怕早已習慣日進斗金的生活,雖然他明白她樸實的本質不變,但怎能要她在見慣金山銀山之後,要她跟著他寒傖渡日?
就算她願意接受他,也願意陪他過著貧困、艱苦的日子,但他能眼見著她美麗的臉龐為生活奔波、憔悴嗎?
那樣的日子,就算再深刻的情愛也會變質。有一句話說的好:「貧賤夫妻百事哀」,他不要這種可怕的境遇有一天會發生在他們兩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