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染香群
支開蓮兒,谷梁朗起身,望著似乎有話要說的秋娘,先開了口:「妳問冬兒,卻不問夫人。」
她揚起濃密的睫毛,眼中有著譏諷,「娘親是斷然無礙的。他們還要靠娘親得個貞節牌坊壯家威。」
谷梁朗微笑,「那我先去用晚膳,稍晚再過來。」
等他一走,忍冬擠到秋娘的床榻上,抱住姊姊的脖子,「姊姊,我喜歡谷梁大夫。」
「都十一歲了,還撒嬌?」這些年事繁,她已經很久沒跟弟弟這麼親密,「谷梁大夫是好人。」只要願保她的冬弟,就算是江洋大盜,她也覺得是好人。
「姊姊,妳要不要嫁給谷梁大夫?」忍冬天真的崇拜這個又會醫人,又懂武術的大夫。最崇拜的人和最愛的人……他非常喜歡這個「姊夫」。
秋娘啼笑皆非,「榖梁大夫年輕有為,為什麼要娶我這個病鬼?」自己還有多少日子可以數呢?
「胡說!」忍冬的臉沉下來,「誰說姊姊是病鬼?姊姊是全世界最美的美人!」他固執的閉上眼睛,摟著姊姊細瘦的腰肢,「姊姊會好起來的!大夫會治好姊姊,然後我們可以一起去麗京找凝碧姊玩……」他只希望姊姊快好起來,可以一起離開謝家莊。
秋娘愛憐的撫著他的頭髮。誰說孩子什麼都不懂的?這些時候奇怪的氣氛,連忍冬都受了影響。
谷梁朗再進來的時候,忍冬伏在秋娘的懷裡睡著了。他長得快,比人家十五六歲的孩子都高,心性卻還是一派純真。
「輕點。」抱起忍冬的時候,她忍不住提醒,又笑自己的婆媽。
谷梁朗只是一笑,輕輕的抱他至他的房安歇。
回來後,見她一額冷汗,他輕輕的拿起布巾幫她擦拭,「蓮兒還沒回來?」
「請過安,約是先去用晚膳了。」她有氣無力的回答,想支起身子去取水,一個頭暈,幾乎倒栽在地上,幸好谷梁朗扶住了她,見她無力,便半抱半倚的讓她喝水。
舊僕役不夠使喚,她又把身邊的嬤嬤撥去看顧忍冬,這屋裡內外,除了蓮兒,居然沒有人了。
自出生就讓人這樣抱倚,之前大夫也這樣抱過她,今天不知怎地,居然有些異樣的感覺。許是聽了冬弟天真的話……
「妳的臉發紅。」谷梁朗察看她的神色,探手摸摸她的額頭,「可是發熱了?時氣不好,要當心。」
秋娘想回枕上,沒想到臥得久了,身上無力,反而趴在大夫的懷裡發窘。
「怪道將我薦來的人全支開。」冷冷的聲音傳進來,「原來堂堂謝家閨女,窩藏了男人行此苟且之事!」
秋娘臉上的潮紅褪成蒼白,許久不見的大伯冷笑地走進來,身後跟著攔不住他的僕人。
「大伯,恕侄女身子不好,不能全禮。」她身子緊繃著,嘴裡還是客氣。
「能跟野男人摟摟抱抱,有什麼全禮不全禮的!」謝大爺毫不客氣地往椅子上一坐,「妳的母親貴為一族烈女,生出來的女兒,卻如此不知廉恥,妳對得住在地下的爹麼?」
秋娘正要開口,谷梁朗沒放開她,反而輕輕捏捏她的手,朗聲道:「不知大伯來訪,侄婿有失遠迎。」
侄婿?謝大爺和秋娘都是一愣。
「誰是你大伯!」謝大爺怒吼起來,「秋娘!我看妳知書達禮,居然與人私訂終身……」
「大伯此言差矣。」谷梁朗微笑,「我與秋娘,既有良媒,又有家長主婚。只是秋娘身體不適,還未能行禮,何來私訂終身之說?」
謝大爺不怒反笑,「好張利嘴!良媒何在?」
「本鎮太守何足道為良媒。」他再捏捏秋娘的手,示意她不要開口,「聽聞謝大爺與太守素有來往,可赴何府查證。」
「家長何在?為何我不知情?!」謝大爺變色了。
「謝家主母帶髮修行,六根清淨,自然不涉紅塵。然,五姨娘仍在,她已親口允婚,若大伯不信,可差人往麗京查問。」他仍一派安然。
「五姨娘是什麼東西!她不過是個侍妾……」謝大爺暴怒起來。
「大伯,您這話不當。」秋娘從最初的驚愕恢復過來,「五姨娘乃我父之妾,於秋娘亦為我母。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段姻緣有什麼不應當之處,您倒是說說看。」
「妳這賤丫頭……」謝大爺想逼近秋娘,谷梁朗擋在前面,雖是眉目含笑,凜凜的氣勢卻鎮懾住他,「大伯,秋娘已是我妻。何太守若知道您如此侮辱他的良媒,恐怕不會太高興。」
想到他這孝廉還得靠何太守推薦,只好咬牙忍了忍氣,「哼!」謝大爺怒氣大發,拂袖而去。
秋娘雖然鬆了口氣,一想到方纔的「權宜之計」,她還是不大自然的紅了臉。
「谷梁大夫……」總是得謝謝人家,「雖是權宜,還是謝謝您仗義。」
他默然片刻,「不是權宜。」
秋娘吃驚的抬起頭。
「五姨娘臨行前,我已經問過她了。」他自嘲的一笑,「不這樣,她不放心。至於何太守,我醫治過他,這良媒,他做得極開懷。」
呵,這清靈女子,也有這樣張目結舌的時候。谷梁朗雖然覺得好笑,卻隱隱的生了一股憐惜。
「但、但是……大夫,我不能誤你終身。」她將頭一撇,這麼說。
男子有什麼終身?幾經壓抑,還是抑不住這種憐惜溫柔,「我早要找機會告訴妳,只是一直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但是,大夫……」雖然指望他保孀母幼弟,卻不是要他這種諾言。
「我字子霽。」他聲音放軟,「叫我子霽。」
「子霽。」她忍不住紅了臉,「我時日無多……」
「而來日方長。這是最好的方法。妳是個閨女,就算不重自己的名聲……」她心眼裡大約沒有自己,谷梁朗不禁苦笑,「這是留在這兒保妳娘親與弟弟的最好方法。」
她越來越不明白這個冷漠平靜又溫和的大夫。
「醫者父母心麼?」她低聲,「子……子霽,你對每個病患都這麼好?」
「不是。」他很坦白,「若是這麼著,我要娶的女子可以排滿遂紫江岸。」見她雙頰緋紅不退,忍不住逗她,「或許我覬覦妳名下產業。」
秋娘不禁笑出來,「這是聘雇條件?」
「也不是。」或許她非常不願?「如果妳有意中人,我們的婚約可以……」
「我上哪兒去找意中人?!」她微微發怒,用力的按住心口。
她是願意的,心裡這份溫柔,居然不受控制的氾濫成災,等他發覺的時候,已經按住她的手,她瑟縮了一會兒,卻沒有掙開。
「為什麼?」她輕輕的聲音像是耳語。
谷梁朗只是幫她蓋好被子,沒有回答。點起夢甜香,她閉上眼睛,昏昏睡去,他只是默默的守著。
為什麼?事實上,他也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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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兒一夜沒有回來。
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她被丟棄在莊裡僻靜的柴房邊,衣服凌亂,眼睛驚恐地大張,已經氣絕多時了。
谷梁朗冷靜地驗屍,詳細的將報告提交來勘查的官府。
「先姦後殺?!」已經許久沒有大案子的菱仙鎮沸騰起來,官差一停停的進莊子察看,之後在莊外的樹林發現上吊的僕役,留書自言不當逼姦誤傷人命,自愧上吊。
谷梁朗原本擔心秋娘知道這件事情恐會發病,卻發現她比自己想像的堅強許多。
「謝福不會做這種事情。」她低低的說。
「我知道。」
秋娘瞅著他半晌,「還要多久?還會有多少意外?我快承受不住了。」她的聲音顫抖,卻連滴淚也沒流,「蓮兒從小就服侍我,她……我們只是平常莊稼人家!我們……」
「秋娘,這我都知道。」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很快。就這幾日。」他附在耳邊細語:「這是個意外,的確是的。該討的公道,我一分一毫也不會錯過。」
秋娘愣愣地看著他,她這樣聰明機靈,卻莫名地信任他。「我相信。」
她恐懼數日,忍冬害怕極了,定要跟她睡。
她這身子能保護誰?她苦笑,卻還是讓忍冬睡在床側。
最少,可以幫忍冬挨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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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睡得正熟,谷梁朗搖醒她,「秋娘。」
她睜開眼睛,見著他含笑的容顏,覺得很安心,他也搖醒忍冬,要他噤聲。秋娘這時才發現身邊有許多黑衣夜行人,他點點頭,一個夜行人拿起黑斗篷裹住忍冬,他也同樣的裹住秋娘,抱了起來。
她這才發現他的胸膛如此寬闊。
多少年沒走出這房間了……晚風徐徐的吹拂她的臉龐,幾個縱躍,她的心提在喉頭,又是戰慄又是興奮,連行走都有困難的人,這樣的感覺,好似飛行一般。
他們默默的潛入佛堂,娘親臉上蒙著面紗,靜靜的敲著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