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婷婷
鍾瑞覺得恍惚,這一切來得如此快,令人不敢置信。和激動無比的尼克相較起來,她便顯得冷靜得過於他們本是俄羅斯貴族之後裔,卻礙於中俄混血的身份不容於斯。就在他們準備避禍至中國途中,一樁意外讓他們分散,十多年後才終於得以重新相聚。
鍾瑞注視著哥哥的明亮金髮,以及那截藍不同。
「我沒有想過還會再見到小妹。」追憶過往,鍾瑞仍覺是夢靨。「我親眼看見她掉下山崖……」她不由自主地渾身輕顫。「是我的錯……我一直拚命地拉扯韁繩,想把馬車停下來,可是卻沒有想到那反而造成緩衝力。凱瑟妮一直哭,也爬到前面……就……」她痛苦地呻吟也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就那樣衝落下山崖。快得我什麼都來不及做!什麼都——」
「夠了、夠了。」尼克眼眶濕紅,緊緊摟住她。「不是你的錯,蘇蒂,那不是你的錯。」天啊,她這些年來就一直這麼的背負著罪惡感嗎?
她在兄長的懷中哭得像個嬰兒。歉疚及驚恐在她心中一直蟄伏,無處宜洩,此刻方如共似的一併爆發。
「我輾轉地流落到哈爾濱,除了想辦法活下來之外,就一直在探訪你們的消息……」鍾瑞拭去眼淚,輕描淡寫地不願提及過往的街頭生活,只簡略地描述自己被鍾綺收養後發生的一連串。
「哥哥沒有好好保護你們,讓你們受苦了。」尼克輕柔地親吻鍾瑞的臉頰,表達出無限的疼惜。「其實在你們被發狂的馬兒用車給拖走的,我和大哥還拚命追了好久,但人又怎麼可能追得上馬呢?最後我們才決定去找外祖父。這些年來,我們不斷尋訪你們的下落,但卻都像斷了線的紙鳶了無音訊。我們走訪了每個部族的蒙古部落,走遍了邊境的每寸土地,都探不到你們的下落……雖然不是說放棄,可是……」
「我瞭解。」鍾瑞平穩的回答。她是真的瞭解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觸,她這幾年來,她不敢奢望老天爺會讓我們重聚一堂。
「克裡夫辦完事就回」倫哈卡貝「,他看見他們一定樂呆了。」居然親暱地摟著她,兄妹倆在星空下笑成一團,筆墨都難以描述那種天倫重會的溫馨。
「哥,你和大哥現在在做什麼?做生意嗎?」鍾瑞很自然地問。
「才不呢,我和在夫天生就沒那種商業細胞,我們是為疆界自衛隊工作。」
綠眸流露出無限訝異。也怪不得鍾瑞有這種反應。這疆界自衛隊長年都在北大荒四處東征西討,以逼退一些想侵佔欺凌邊區的俄國人,土稱「炮勇」,可說是北大荒的守護神。
這群邊境的硬漢雖未受國家的栽培,但個個驍勇善戰,且忠心護國。北大荒的居民對這些「炮男」有著十二萬分的敬意,還經常幫著解決一些衝突。在孤絕冰冷的冬季中,他們必須站在邊疆的最邊端,以防敵人人侵。
「怎麼會?」光憑他們金髮藍眼的俄羅斯相貌,那群「炮男」怕不早搶起槍口對準他們的腦袋,又怎麼會允許他們的加入?
看穿妹妹的疑問,尼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才道:「當初那些弟兄一照面,我和克裡夫的確差點當場就被人作掉。是外公一再當我們是金髮白膚,可是骨子裡流的卻是中國人的血,而且留我們下來算是……算是……」他絞盡腦汁,搜尋恰當的字眼來加入自己欲傳達的內容。
「知已知彼、百戰百勝?」鍾瑞很善解人意地幫著搭上一句。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還有一句,叫做——叫『以毒攻毒』。」尼克指著自己的臉。「有時候,這在俄羅斯是最好的通行證。」
「哥!鍾瑞倒抽口氣。尼克的意思該不會是……他們都在做反間諜吧?那種工作危險性奇高!
尼克故意裝成沒留意到妹妹憂鎖的眉頭。「別擔心克裡夫,他只不過去闕家一趟。幾天前,有盜匪想夜襲『天關』,可被我們逮個正著,現在搞不好舉行慶功宴哩。」
「盜匪?」敏感的字眼不經意痛她心底脆弱的一角,尼克亦有所覺,立即識趣地轉變話題,聊起自衛隊南征北討所發生的點滴。
講得正起勁,尼克不經意地低下頭,這才發現鍾瑞不知何時,已恬然人夢……
夏夜徐風微拂,將她明亮的火紅鬈發拂起紛飛,裸露出她寧靜的素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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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晨曦刺痛了她的眼,而且一陣又清又亮的咭咭笑語將她由夢中喚了出來。
「哇!」孩子氣的驚歎近在耳邊,滿含好奇及艷羨。兩根好玩的手根頭輕輕撩卷她散於床上的髮絲,小心地在指尖上搓蹭。
一股淡淡地玩性襲上鍾瑞的心頭不,她半睜著一隻眼珠,赫然察覺來者是那個剛重逢相認不久的小妹——紅雁。
壓根兒沒覺察她的清醒,紅雁自得其樂地趴俯在床側,小手忙碌地抒情無著鍾瑞的紅髮,被那火焰的色澤深深吸引。
這個妹妹吃了不少苦頭,聽鍾綺說她自小在猿谷長大,所以不諳言語,她心中的罪惡感不禁再次浮現。但,好如今她算有了好歸宿。她相信自己的兄長白奇哲,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對象。
難怪白奇哲說紅雁好動好玩、稚氣未泯——事實的確也是如此。不過這又何嘗不令人艷羨?世事多變,罕有人能活得單純明快。
「嚇!」鍾瑞突然地張開跟,駭得紅雁忙不迭收回手。
「哇哇!」紅雁小手用力拍拍胸口。「紅雁嚇到了,瑞姐姐嚇到紅雁。」
「紅雁在做什麼?」鍾瑞淡淡問道,順勢坐了起來,冷淡的氣息和白奇哲不分軒輊。
「紅雁想要紅色的頭髮玩玩。」她一本正經地點頭。「」絕對很漂亮,紅雁要像瑞姐姐一樣漂亮。「
她?漂亮?鍾瑞摸摸自己的臉,啞然失笑。「我並不漂亮,你才是個美人。」
當時甜美的小小孩子長成這麼一個脫欲的少女,找到好歸宿,那麼她依舊日的愧疚是否能減輕幾分?
奇哲漂亮、瑞姐姐漂亮,但是紅雁才不漂亮。「紅雁很認真的用力搖頭,逗出鍾瑞一絲笑意,她溫柔的揉弄金色發頂。
「原來你在這裡。」白奇哲出現了,黑眸棄滿愛憐,口吻卻無奈。「奇哲不是告訴紅雁說過,別來的擾瑞姐姐睡覺嗎尹」
「瑞姐姐沒有睡覺」。紅雁嘟起嘴抗議。
「真不聽話。」白奇哲將她帶入懷中。抱歉。「他後面一句是對鍾瑞說的,後者不在意地擺擺手。
「沒有關係,是我睡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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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下來,鍾瑞又恢復在「倫哈卡貝」原先平靜的生活步調,同時用種帶點惆悵的眼光觀察她所不在時,牧場的改變及動靜。
草原上野花點點、綠意連連。「倫哈卡貝」增添良駒、牛羊,忙著準備多彩多姿。每天每天,人人都是帶著笑聲。可是她總覺得惆悵。
她抱著軟軟的小嬰孩,嗅著那種純淨特殊的乳香。小白雲方睜開迷濛的小眼珠,緩緩凝著她。當嬰兒忽然展開酒窩,對她露出朵無邪的笑靨時,鍾瑞雙眼不禁熱霧滿眶,心中又酸又甜、又想哭又想笑。
白奇哲及紅雁已成「倫哈卡貝」上公認的眷侶。他們如膠似膝。男的俊美、女的嬌俏,不知害羞的紅雁總隨時展露最真最甜的一面,惹人憐愛。誰也無法對她扳起臉孔,也難怪冷峻成性的白奇哲也會情不自禁地愛上她。
經常可見他們在樹下花前耳鬢廝磨。紅雁坦率地撒嬌、親暱賴在丈夫身邊,還大方地踮起腳尖親吻丈夫的臉龐,叫人不羨慕也難。
鍾瑞在羨幕之餘,也察覺到惆悵下濃濃的不安。
但她選擇置之不理。
她晚上不只是一次驚醒,滿心悸然。在黑簾罩蓋的夢中,她下意識地總在那長一雙深覺凝然的眼睛……最最叫她害怕,是末了在她耳邊迴盪的低沉男音「我要這個女人?」
忘掉他、忘掉他!忘掉那一切的不快。理智不斷地鞭策自己,可是她的心卻不受指揮。記憶愈是反抗,那些印象便是愈清晰,她一直都不明白是為什麼。
半個月後,在牧馬場幫忙的鍾瑞突然被人叫回家。
「倫哈卡貝」來了意想不到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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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瑞一看清楚對方的面貌,整個人就傻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蘇蒂——不,瑞,我想你應該認識賓?」在鍾搿的強烈要求下,尼克試著接受妹妹的新名字,一如紅雁。
鍾瑞從未見過向來吊兒郎當、笑容滿面的尼克如此嚴肅凜然。
鍾瑞仍站得又直又挺,一動也不動;話輕輕穩穩地道了出來,簡簡單單。「是的。周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