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嚴沁
第七天,最後一場演唱終於成功地結束了,看著觀眾熱烈得不能再熱烈的反應,小曼和吳育智他們都興奮得很,幾個女孩子竟抱成一團,又跳又叫,又哭又笑,簡直高興得忘形了。小曼的興奮是冷靜的,內在的,她只揉揉發紅的眼睛,迅速低頭整理—切,覺得若叫自己也那樣又哭又笑的,那——她會很難為情!
吳育智也比較沉得住氣,不知怎麼的,他的視線總偷偷地停在小曼臉上。經過七天的相處,他發現了小曼的與眾不同,他發現了小曼火熱的心,他也發現了小曼的許多優點,他不由自主地偷偷注視著她,關懷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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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小曼,我幫你!」吳育智走過來,幫著小曼把隊員換下來的衣服收拾好。
小曼沉默地露出淺淺一笑,連謝字也不說。她是不敢出聲,她怕一說話,心中澎湃的情感也會像那些女孩子們般的一發不可收拾了!
「我們很成功,是嗎」吳育智說,「這全靠你父親的大力支持。」
小曼搖搖頭,收好最後一件衣服。
自從離開成都後,很自然地,小曼總負責著整理一切衣服、用具,比所有女孩子更勤快,更不辭勞苦,她是富家小姐,卻做得這麼自然,她自己並不覺得怎麼樣,旁觀者卻十分感動,小曼真難得,不是嗎
吳育智再看小曼一眼,轉身向大家宣佈。
「我們回旅館了,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坐車回成都,然後再計劃下一站的行程!」他說。
所有隊員哄然叫好,大夥兒一起從後門走出去。小曼和吳育智走在後面,還不曾出門就聽見前面的人所發出的驚歎的聲音,怎麼了,有什麼意外嗎
吳育智是隊長,他要負所有責任,推開前面的人,他三步並兩步地趕著出去,小曼也聽見他「啊」了一聲,真有什麼事嗎,他們怎麼都停下了
她也加快腳步,走到門邊,她也像所有人一般——怎能不驚異呢藉著戲院後面的昏暗燈光,她看見黑壓壓的一大群人,看著那些似曾相識的臉龐,她記起了,那是他們的聽眾,是嗎是嗎
一張張洋溢著同胞愛的臉,一份份令人想哭的真誠關懷,還有昏暗中顯得特別明亮的眼睛,裡面閃動的是希望之光,他們歌詠隊所點燃的希望之光!一剎那間,感情永藏在心底的小曼也控制不住了,她的眼淚湧上來——
人群中有人帶頭拍起手來,並自動地在中間讓開一條路來。歌詠隊的女孩子,低聲哭泣起來,不是悲傷,而是激動,感激加上——莫名的心酸!吳育智思索一下,他想說兩句感謝的話,但喉頭哽塞,他連聲音也發不出,這高大的燕趙男兒竟也眼泛淚光呢!
小曼深深吸一口氣,他們不能一直站在這兒,她知道,若他們隊員不走,那些熱誠的聽眾也不會走,大家總不能一直這麼對峙著,她一揚頭,領先著朝人群讓開的那條路走出去,她聽見後面大夥兒跟來的腳步聲!
聽著掌聲,滿懷感激和喜悅,他們終於走出了人群。突然間,一個年邁的老婆婆奔出來,一把抓住小曼的手。
「女學生,你們唱得真好,真的,」皺紋重疊的臉上掛著淚水。「聽說——你們都沒有家,沒有親人在後方,我的家歡迎你們!」
「謝謝你,婆婆!」小曼忍著心酸。「我們大家都謝謝你!」
「我們該謝謝你們哦!」老婆婆說,「你們的歌聲讓我聽到我們一定會勝利,我們一定會打敗日本鬼子!」
「謝謝你!」小曼只能說幾個字,她就快不能控制了。
「你們——會再來嗎」老婆婆放開小曼,望住大家。
吳育智點點頭,再點點頭。
「我們一定再來!」他大聲說,「一定再來!」
春雷般的掌聲又響起來,大家都是依依不捨的,似乎,歌聲把他們團結起來,歌聲使所有的新都接近了,他們是真正的成功了。
吳育智帶領著隊員朝人群再三鞠躬,人群才慢慢散去,但仍有人捨不得走,在一邊張望。
「走吧!」吳育智說,「太晚了!」
隊員們手牽著手,踏著青石板路,邊走邊唱起來,站在嘉陵江畔,他們的熱情把寒風都擠到對面去了!
突然,一輛黑色汽車停在他們面前,汽車,哪一個大人物也來了呢歌聲停了,腳步也停了。
車門開處,一個穿織錦旗袍、紫貂大衣的女孩子走下來。月光照在她盛氣凌人、不可一世、但姿色平庸的臉上,她的眼睛掃過眾人,停在小曼臉上,露出一個冷峭而有敵意的輕笑,她的嘴巴微張,那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就現出來了。
「雲小曼,你真來了」她嘲弄地說,「我聽人說雲半天的三小姐和流亡學生的歌詠團來了重慶,戳還以為別人造謠呢!」
小曼沒出聲,吳育智和所有的隊員都露出反感。這個出言不遜的女孩子是誰
「康柏呢,沒陪你來」潘明珠朝吳育智看一眼。「他不吃醋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潘明珠,」小曼冷淡地,「誰規定我不能參加歌詠隊的」
「當然能啦!」潘明珠不懷好意地笑,「雲家三小姐出錢玩票嘛!」
小曼皺皺眉,她實在不明白,這麼晚了,又在這種地方,潘明珠歪纏些什麼她們之間根本沒什麼仇怨的!
「你們先回去,吳育智!」小曼小聲說,「我就回來!」
吳育智對旁邊的人低語一會,大夥兒都走了,只剩下吳育智仍站在那兒。
「我陪你!」他說。
小曼感謝地點點頭,重慶她不熟,又這麼晚了,有他陪伴的確放心得多。
「你找我有事嗎」小曼冷冷地問明珠。她實在看不慣明珠的跋扈,國難時期怎能有特權階級
「有什麼事呢我只是來看看是不是真是你!」潘明珠目盯著小曼。「你怎麼專喜歡這些無聊的事出風頭也不是這麼出法啊!」
「無聊的事」吳育智忍耐不住了,北國男兒都是爽直而魯莽些的。「請問小姐,你深更半夜坐著汽車,浪費國家的汽油,說些廢話難道就不無聊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欠家教!」
「混賬,你是什麼東西」潘明珠的臉一板,兇惡得很。「你敢侮辱本小姐我要關你起來!」
「笑話!你又是什麼東西」吳育智毫不畏縮地,「仗著父親的權勢嗎我不怕你!」
「你——」潘明珠氣得臉發白,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對待她,她覺得好丟臉。「衛士,衛土,抓起他來!」
汽車裡跳出一個軍裝衛士,他雖然應潘明珠之聲而出來,卻並沒動手抓人。
「抓他!」潘明珠凶霸霸地叉起腰。「抓他!」
「ど小姐——」衛土為難地。他的責任是保護明珠,可沒有資格亂抓人。「我——沒有權抓他!」
「放屁!你敢違抗我的命令回去槍斃你!」明珠更是火上加油,她竟指揮不了自己的衛士「抓他!」
「ど小姐——」衛士臉色都變了,卻仍是不動。
「哼!有你這種女兒,真是你父親的不幸!」吳育智冷哼一聲。「雲小曼,我們走!」
「慢著!」潘明珠不能就此下台。「你是誰敢留下名來,我去成都找你算賬!」
「齊魯藥劑系的吳育智,我會等著你來!」吳育智說。
潘明珠的臉好難看,好難看,她本想來羞辱小曼一番的,想不到反而自取其辱,她的一口怨氣就全記在小曼身上了。
「雲小曼,你別得意,」她尖銳地叫,「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潘明珠的厲害!」
「我並沒有和你比什麼!」小曼平靜地。她實在不能明白,明珠為什麼一開始就仇視著她
「嘴巴說得好聽,」明珠的亂牙有白森森的恐怖感。「你一直想向我示威,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要這樣想也沒辦法,」小曼看著她。「我們只是見過一次面的朋友,示什麼威」
「誰和你是朋友」明珠憤憤地往車上走。「你等著瞧!」
像來時一般突然,她那黑色汽車又開走了,她走得那麼快,那個倒霉的衛士,仍站在那兒不敢動呢!
吳育智和小曼看那衛士一眼,同情地搖搖頭,逕自朝向旅館的路走去。
「她到底是誰那麼專橫跋扈!」吳育智問。
「是潘博的ど女兒,寵壞了!」小曼淡淡地。
「潘博!」吳育智很感意外地,竟是這麼有來頭的人物的女兒。「他——怎能容許女兒這樣」
「也許他本人並不知道!」小曼說。
「看來那潘明珠和你有仇!」他說。
「什麼仇呢我只在金安慈家見過她一次!」小曼搖頭。心中卻在想,明珠可是為了康柏
「她那一身名貴的衣服也照不亮她的臉,這女孩子既不漂亮,又那麼凶,真使人不敢領教。」他搖著頭。
「不談她吧!」小曼不想背後批評人。「她根本與我們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