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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文 / 謝上薰

    「我明白了,原來──」

    當他的眼神和她的相接觸時,他笑了起來,而她也泛出笑意。

    「你與我是一座橋樑,真正的目的在於我們背後那個人。」

    「對了,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引出跟我們有密切關係的二哥。」她斜睨著他,但卻不是看他,而是盯著貼壁紙的牆,彷彿答案就在裡面。「有一點於懷素沒說謊,二哥與還幽過去那一段酸澀的初戀,真是她一手導成的。這次他們回來,明白還幽未能忘懷二哥,於是心想補償,努力成全還幽的戀情。然而該怎麼做呢?要還幽跑去倒追二哥,我想打死她也做不出來,那麼只有製造機會,使二哥再回頭重新點燃追求還幽的熱情。這其中最大的難題在於二哥過去對還幽心存芥蒂,若只是製造他們見面的機會,恐怕沒多大效果,大概只會互相瞪瞪眼,不發一言就走了。所以,必須製造一種讓二哥再見到還幽就對她依依不捨的情境,這位編劇應該就是姚瀛了。」

    「姚瀛?」

    「只有他才會那麼清楚我的個性,以及從我口中得知你任職的徵信社,才能安排那一對夫妻分別找上我們兩個,編出許多謊言、矛盾、巧合,卻又笨拙的如此輕易就讓我起疑,進而想揭穿真相,如此他們的目的已達成一半,再讓我從唐秋思口中套知於還幽愛的是謀士型的男人,而劇本中恰巧就有一位被隱名的謀士張良,也就是我們的二哥。果然,我好奇心大發,傻乎乎的拉著於還幽闖進二哥的事務所,一場樓台會開始搬演,二哥不出他們所料的被喪失記憶的脆弱美人所吸引,很快忘懷前嫌,如約前來,偏偏這時候美人心急之下又摔倒昏迷了,二哥擔心受怕,情急於色,不想她卻因此而恢復記憶,兩個人經過這番心理折磨後,終於敞開心房,準備攜手孕育愛的花朵了。」

    「我的天!」

    桑小鰈不安的扭動著,把身體完全埋進他的椅子中。

    「你看他們是不是察覺我們早已在懷疑,所以付錢希望我們對二哥保密?」

    「說保密太嚴重了。二哥也並非木頭人,他比我們世故,若知曉他的愛人為了得到他的青睞如此大費周章,怕是很感動呢!畢竟這年頭少有人這般專情了。」她如以往一般直言不諱,「支票,不如當它是補償,他們也不好意思叫我們做白工,往好處想,算是媒人錢才對,我們一番攪和拉攏了一對佳偶,是不?」

    桑小鰈坐著一動也不動,「為了得到所愛,可以善用計謀?」

    袁紫蘇不懷善意的直視著他,「我勸你少管閒事。男人跟女人一旦在一起後,他們要愛不愛,是分是合,完全看他們的造化,旁人沒有置喙的餘地!別以為你把真相向二哥拆穿就是在主持『正義』!」

    「可是……」

    「於還幽或許和家人合演了一齣戲,但她的本性是好的,就如我們所見的內向敏感,我想她的良知會讓她向二哥表明一切。二哥一旦瞭解她,當會諒解她,搞不好還深感有趣呢,畢竟他也曾是戲劇社的一員啊!」她笑望他,「別人的愛情你我都幫不上忙,二哥也不會感激你的多管閒事。」

    「唉,不是的。我也很喜歡於還幽,歡迎她成為我的二嫂。我納悶的是,為了得到所愛,使點小奸小計不要緊嗎?」

    「這種事很普遍啊,只要不使壞傷害人,誰會像你那麼老實?情場如戰場,三十六計,計計可用,妙乎一心。」

    他想搞不好她還很佩服這些人「釣女婿」的巧思佳構,有意學上一學。

    「你現在大概很高興假想情敵只剩一個──唐秋思。」

    紫蘇怒目瞪視著他,其實是對姚瀛生氣。姚瀛不應該欺瞞,將她摒除於他們的計畫之外,其實若一開始就向她講明,她不會不全心協助撮合桑世軒和於還幽。而事實卻是唐秋思知道一切,只有她不知道。

    桑小鰈則轉動著他的眼珠子,胸中波湧:「既然可以使點小奸小計,我何須廢而不用?於還幽原是紫蘇妹妹的假想情敵,結果紫蘇妹妹居中拉合她與二哥;那麼我要踢掉我的情敵姚瀛,正好如法炮製,撮合他跟唐秋思結成姻緣,不是一計嗎?」他心躍神動,忽喜又轉憂:「可是,紫蘇妹妹若非嫁姚瀛不可,豈不害得她痛苦?她是我最心愛的紫蘇妹妹,她難過,我還開心得起來嗎?」

    想不到,姚瀛本身的想法卻先起了變化。

    第五章

    一名自由工作者,沒有上司,不用打卡,生活是可以很瀟灑、很隨興的。

    一件蠟染的曳地長袍,一朵朵或含羞初放,或迎風盛開的湖色蓮花俏立於前胸後背,袁紫蘇整個身體窩在舒適的仿鴉片床的大沙發裡,身後響著迪斯可音樂的嘶吼,一手拈塊巧克力,一手托著高腳水晶杯,杯中囚漾著凍過的加州葡萄酒。

    一口巧克力,一口白酒,連吃東西都不按牌理。

    「啊,瓊漿玉液!」她凝視晶瑩剔透的水晶杯,滿足的自言自語,「尤其在沒有工作壓力的時候,味道格外的棒!」

    剛完成兩個短篇,在下一部長篇要開動之前,她至少可以找出一百種理由放縱自己,尤其在這間頂樓加蓋的書房兼畫室裡,她享有絕對的自由。

    這間十九坪半的個人工作室,是她出第一本小說時,繼父桑寄生送她的十九歲生日禮物。他很高興家裡總算有人也跟他一樣走上學術之路(廣義的解釋),直說紫蘇最像他的孩子。她簡直愛死他了。

    她最欣賞繼父的一點就是他雖然出自富商家庭,卻不為父母左右,走上生意人心目中最沒「錢途」的學術之路,忠於自己所愛,克盡己能,終於闖出一番名號。

    桑寄生在學術界的響亮名聲,有時也會使袁紫蘇感到困擾,一旦得知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奇怪她竟然在寫通俗小說,尤其是推理小說,很多人不當它是文學,不免心存輕視。所以除了親友知交,連出版社的人都不知道她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父親。

    桑寄生的個性灑脫,兒子跑去當刑警他也不覺有損門風,他總是對那些世俗觀念很重的親友說:「只要他們不從事犯法的事,我不干涉他們要走哪一條路。認真去做,總會幹出一點名堂!就怕學非所愛,一輩子渾渾噩噩,那才叫浪費生命。」

    所以,老婆為瞭解悶由他出資開餐廳,後來事業愈搞愈大,儼然成了女企業家,他也安然接受;小兒子跑去徵信社干類似跑腿的工作,或女兒寫小說,他更不會大驚小怪,他總是說:「只要你能夠抬頭挺胸朗朗說出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做,只要你能夠說得問心無愧、面不改色、眼神不亂,那麼這件事就真的適合你做。」

    「包括壞事?」紫蘇問他。

    「對!所謂巨梟和竊國者也都是理直氣壯的人。」

    想想也對。紫蘇更佩服他了。

    就這樣子,她可以慵懶的窩上一整天,迎向圓形大窗外的玫瑰花房庭園造景,陽光、綠地、繁花,原木搭的涼篷,竹製的桌椅和一旁的鞦韆,太棒了,她真的好喜歡這個小天地,雖然生性活躍好動,但此處已成了她心靈休憩之所,想到將來必須嫁出去,還真有點捨不得。

    「紫蘇,」女管家以室內電話通知她,「姚瀛先生找你。」

    奇怪!她想,姚瀛怎會突然來了?

    跑下四層樓,站在二樓圍桿前往下瞧,正可瞧見挑空的樓中樓式大客廳裡立著一位高個子,她忍不住喊道:

    「嗨!姚瀛。」

    他一抬頭就看到她,笑著招招手。

    她跑下來,「怎麼不坐呢?」

    姚瀛正以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這比項瑀家似乎大上不止一倍的地方,視線可及的轉角處另有一間色調較活潑的副客廳,還有女傭推著餐車過來送飲料,以及紫蘇身上不同以往的穿著,均令他有種走錯地方的感覺。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被人伺候著的千金大小姐。」

    「別傻了。」紫蘇嗤之以鼻。「我媽工作忙,所以找人代替她做家事,可不是為了我。你覺得我家很大是不是?這是祖屋,在我讀高二時開始改建,整整蓋了一年才完工,因為那時大哥、二哥已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爸爸為了誘惑他們結婚,給他們一人準備了一層樓,又不惜工本的請人裝潢,結果兩個老小子硬是拖到今天仍是光棍。只有這兩間客廳時常高朋滿座,因為大家都大了,各自帶朋友回來,非大地方不可,所以很受歡迎。」她感興趣的說:「真希望早點看到二哥和還幽結婚,要不然爸媽太可憐了,辛苦蓋這棟大樓就希望四個兒子早日成家,住在一起也很寬敞,他們可以享受三代同堂之樂。」

    姚瀛的唇邊露出了半絲微笑。「他們一定會有好結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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