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謝上薰
「你錯了。不是他挑選我,而是我挑上他了。」
「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他不禁有點憤慨,「紫蘇,你要有自知之明,你那雙手絕碰不得清潔劑,你想嫁人只有兩種選擇──要不嫁個有錢人,有能力請傭人幫你做家事;要不嫁個願意做家事的男人,而且要心甘情願的做一輩子。」
「家事只是小事啦!」
「小事?你去問問姚瀛肯不肯替你洗碗?」
「你煩不煩啊,挑這時候來觸我忌諱。」她愈說愈難過。「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缺少女人味?有時候我真討厭自己練空手道,男生一知道不是敬而遠之,就是覺得我不像女人,到最後,一段美好的戀曲均不了了之。我承認,我不如於懷素的美麗優雅,更不及於還幽的惹人憐愛,可是一定要那副樣子才受男性歡迎嗎?我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外表和個性,我就是這個樣子,不能勉強自己變成小鳥依人。」
一陣短暫的沉默。「我喜歡你。」他的聲音顯得緊張,「我愛的正是你這副樣子!」
「謝謝你的安慰。」她懶懶的說。
「我說真的。紫蘇,我愛你!我希望你嫁給我。」
她驀地睜大了眼睛,一時彷彿極為驚駭,閉了閉眼,唇邊突然浮上一個笑容,她的眼眸又明亮亮的閃著光輝。
「你讓我覺得好過多了。即使是假求婚,也讓我對自己的魅力又添信心,現在,我有勇氣去迎戰另外三位情敵了。」
「蘇蘇……」
紫蘇揮揮手,「別光談感情事。」她現在已看不出受傷害的痕跡,只是有些困擾。「說說項瑀找你來的真正目的。」
桑小鰈輕歎了口氣,「你以畫家的名義行偵探之事,我呢,表面上偵查於還幽之事故,暗地則要查明於懷素到底有無外遇?有的話,對象是誰?」
「居然有這種巧事?!夫妻兩人各懷鬼胎,這麼有默契!」
袁紫蘇邊喝牛奶邊思考,想著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想著晚餐時他們互相攻詰的言談,運轉腦筋想找出破綻。
「一定有人在說謊,但到底是誰呢?」
桑小鰈只要看著她就感到快樂。沒想到事情有這般巧合,剛與二哥桑世軒商討如何計娶美人,就接到電話,項瑀要求徵信社派他來臥底。
袁紫蘇再把劇本拿出來看,這次她特別注意到人物表中漏列了「楚漢爭霸」中非常重要的一位人物──謀士張良,張子房。
她記得唐秋思曾說於還幽愛的是謀士型的男人,不由眼睛閃動勝利的光芒,覺得有必要再從唐秋思口中挖出更多東西來。
她對著空氣咧嘴而笑。桑小鰈有點擔心的望著她。
「比目魚,我們聯手一同偵破此案如何?」
「我本來就有這意思。」
「你願意應付男人呢,還是女人?」
「男人吧!」
「好,有幾件事要交代給你。」紫蘇整個人煥發出一種智慧的神采。「問問左鄰右舍,誰瞧見於還幽自三樓摔落,當時的情況是怎樣?送到哪家醫院?若是大哥熟悉的醫院,請大哥代為詢問主治大夫,於還幽受傷的輕重?最好能夠問明那個救命的遮陽棚是在哪家店定做,再去問問店家在何月何日前來安裝?」
她說一件,他記一筆。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整個事件透著一股邪氣!關鍵人物一個個出現,卻又互相矛盾。」她平靜的語氣卻顯得有點迷惑。「如果唐秋思沒撒謊,項瑀意在還幽,於懷素不可能沒有感覺,怎會歡迎妹妹住進來?而於還幽若不願屈居第二,大可拒絕,自己一人獨立生活;反之,她們姊妹倆願意共事一夫,那麼項璃更沒道理做出傷害還幽的事。如果說唐秋思為了自保而捏造謊言,似乎沒這必要,即使姚瀛愛的人是於還幽而不是她,我相信她不至於因此而欲害人命,她看姚瀛的眼神中沒有那種癡迷的熱情。」
他嘀咕:「你也沒有啊!」
她沒聽見,繼續說:「事情發生時,項瑀與劉繼業一同出現,而後姚瀛和唐秋思一道下樓。項瑀若清白,劉繼業也清白;唐秋思若清白,姚瀛也清白;除非有人在掩護嫌犯,要不,根本就沒有兇嫌。」
「那傭人呢?」
「那天剛好傭人放假。」
「於懷素呢?」
「她有固定上美容院的習慣,當時她正忙著保養皮膚。」
「我明白了,怪不得妳要我查明那些事。」
他們溫柔而且有默契的彼此對視,一會兒後,她傾身向前吻吻他的面頰。
「晚安!謝謝你送來這麼好喝的牛奶。」
「晚安!」他走到門口,又轉身,「把門鎖上,小心門戶。」
「防誰啊?」
「每一個男人。」他頓了頓,「包括我。」
她想笑,然而他認真的神色,使她笑不出來。
第四章
接下來半個月,紫蘇為於家姊妹輪流畫素描,掌握住她們每一角度的美,然後開始打底,正式作畫。餘暇,她常邀還幽四處走走。有一天,她突然拉著因陽光滋潤而氣色大好的還幽直闖進桑世軒的律師事務所。
「二哥,我帶我的新朋友來看你。」在桑世軒乍見美人而整個人呆怔住的當口,袁紫蘇在他耳旁輕聲道:「她因遭逢不幸而喪失記憶,拜託你給點好臉色,別嚇著她。」
「失去記憶?」桑世軒驚叫一聲,此種表現實在有負他「冰男」的名聲。
「還幽,你不要在意,我二哥向來很少笑的。」
於還幽被嚇住似的一臉蒼白,閉上眼睛,搖搖頭。
「你看你啦,二哥!」袁紫蘇不悅的一嘟嘴,忙讓於還幽坐在會客椅上。「你不打算結婚也不必看到美女就橫眉豎眼,臭著一張臉。現在我把她交給你,你幫我看好哦,人若是不見了我找你賠。」她急著要走。
「你去哪裡?」桑世軒的口氣焦躁。
「借用貴事務所的化妝室行不行?」袁紫蘇沒好氣的頂回去,弦外之音大有──要不然你以為我來幹什麼?
桑世軒揮揮手,放她走,一臉陰沉的獨坐辦公,以行動漠視窈窕淑女的存在。她覺得非常孤獨,臉上掛著令人心酸的笑容,比哭更教人看了難過。
「袁先生……」她怯怯的開口。
「我姓桑,桑世軒。」他帶著冷酷的聲音說:「很高興你已忘了我,冰雕美人!姚瀛呢?劉繼業呢?他們怎麼沒有隨侍在側?」
似乎有些事情觸動了她的腦海,她用一種清晰、柔軟而奇特的語調說:「你認得我?」聲音高昂的興奮起來,「你認得我!我看得出來。請你……請你多告訴我一點過去的事情好嗎?不管什麼事,把你所曉得有關於我的事全跟我說好嗎?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求求你!」她激動得橫過桌面,一張瑩潔、帶著纖弱氣息的臉蛋與他嚴肅中揉和三分驚詫的面孔相距不過咫尺,她的無助、脆弱、敏感,那樣赤裸裸的呈現在他眼前。
他半晌無語,只是凝注著她。
她等了等,等不到隻字片語,不由跌坐椅上,盈盈目眶中滾出兩行淚珠。
「我明白了,過去的我一定很壞、很討人厭,所以你無話可說。姊姊騙我,姊夫騙我,姚瀛和劉繼業也和他們聯合起來騙我,說我害羞、敏感、不善與人親近,其實不是這樣,對不對?我大概很傲慢、很冷淡,所以你這麼討厭看到我。」
他的眼神有點迷濛,彷彿內心正在猶豫、掙扎。
「你──真把過去全忘了?」這不是咄咄逼人的質詢,只是友善的疑問。念及過往雲煙,他心中仍舊一陣瑟縮。
她沉靜的點頭低語:「有時候,我會想也許忘掉過去也好,姊姊和姊夫那麼熱心的邀來姚瀛和劉繼業回家同住,偶爾唐秋思也來,都希望能藉著他們的交談使我憶起過去的自己,可是,他們總說我的好,不說我的壞。一個人怎可能只有優點而沒有缺點?沒有人說我一句不好,反而使我內心不安,或許過去的我有種種令人厭惡的地方,每個人均避過不提,是事先商量好?抑是全新的於還幽比較討人歡喜,希望我維持現今的模樣?」
「不是,不是。」桑世軒突然站起身,僵硬的臉上有種解脫的神情。「我沒有資格數落你哪個地方不好,我本身不也閉鎖心田,抗拒他人的接近?如今我逐漸明白,你並非冷淡或不屑於跟男性交往,我們是一式一樣的人,外表堅強,內心害羞,是精神上的侏儒,可憐而卑微的。」
這位美麗且惹人憐愛的女人,像受到槍擊一樣,渾身震了一震,「你真的這麼認為嗎?確定我沒有可怕的缺點或……曾經做出令人憎恨的事?」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那是有了?告訴我,拜託你坦白對我說,不管好的、壞的,我都可以接受。」她已感覺到眼前霧氣迷濛,珠淚欲滴。「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過去兩個月我根本不敢出門,我害怕見人,因為當我面對一個人時,我完全不曉得他是我原該記得的朋友,還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我怕表錯情,我怕得罪朋友,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