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芙蓉
下次再見面,她定要殺了他!
***
「香塵。」略嫌沙啞的男聲拉回步香塵飛向天外的思緒。「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有聽到嗎?香塵?」
「啊!抱歉,大哥。」回過神,步香塵紅了臉,對著義兄低垂下頭。偷偷打量桌上攤開的牛皮卷軸,她清了清喉嚨掩飾她的尷尬。「是要問我佈陣的事嗎?我想也許咱們應該要在這裡埋下伏兵……」
「香塵,我問的不是這個。」高侖國王輕喟一聲。「我問的是,明天你真要親自作戰嗎?」他這個恩人義妹還是藏不住心思啊。
「這是自然。大哥怎麼有此一問?」露出笑容故作無所謂,可步香塵心跳卻急遽鼓動,有點擔憂接下來大哥想說什麼?好不容易她才鼓起勇氣抬起頭,力圖鎮靜直視高侖國王。
尋常女人,要是側面看到高侖國王俊逸容貌、一轉頭卻發現他有半邊臉被火燒燬,也許早失聲尖叫。不過香塵習以為常,根本沒放在心上。
高侖國王殷非綸一度被毀掉的喉嚨徐徐嘶啞道:「之前幾戰,你以軍師身份隨行,確實幫了大哥不少忙;可自幾天前在這沙遙河畔紮營後,你卻彷彿靜不下心,變得焦躁許多。香塵……你能狠心嗎?」
暗裡交握的雙手絞扭得更緊,表面上步香塵只是若無其事嬌笑。「大哥何出此言?你該明白的。我知道你和穆沖雲有過仇怨,可我也說過,我一定要親手報復。大哥,你得把他的命留給我。」
「香塵,話雖如此,可我也清楚你曾經深愛他。你自認恨他,但就我看來,你也許沒發覺你仍對他有情,證據就在眼前;你心知肚明,縱使離開他三年後,你依舊只為他而活。」
「我想殺他,自然對他念念不忘。我這麼恨他,怎麼還可能愛他?」額間沁出細汗,步香塵除了否定還是否定。「大哥多慮了。」
「你口口聲聲說恨他,但若真不愛他,恨意也早該消失。捨不下恨,就是你放不下愛的證明。我不讓你去、是因為我認為你不可能真下手殺他。」高侖國王將雙手背在身後,嚴厲看向義妹。
「高侖絕不許再失敗。為了減少犧牲,報仇雪恨,我勢將毀掉猲弋穆沖雲。香塵,我不得不提防你的猶豫不決可能壞了大計。我要你回高侖待命。」
「我不會礙著大哥。」不耐煩的站起身,步香塵決定中斷這次會談。大計?怎麼每個人的腦中都只有那些?權位富貴真那麼重要嗎?
「既為殺他重生,就沒理由在此退卻,大哥,你若不答應,香塵就算抗命也會去。」語罷,她拿起佩劍就往營外走。「等一下,香塵,我話還沒完。倘若你真殺了他……以後呢?你的人生呢?就到此結束嗎?」
嬌小身子在營門口陡然一僵,好半晌沒有動靜。她確實不曾想過那麼多,她只想再回到他面前而已……「我不知道。」
什麼都好,只要能讓她不再痛苦,生死都無所謂。
殺了穆沖雲,所有痛苦就能結束了吧!
但,真能結束嗎……香塵原是要放下怨恨的。當年落水時,她本就只想為他犧牲,不求報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打她聽說他暴虐行事弄得猲弋民心渙散時,她惟一的念頭就是回猲弋向他索回公道。就因為他那句話:「要想知道我的答案,你就回來找我!真不甘心的話,你就回來殺了我!」燒燙了她瀕死的心,然後,她的恨意就泉湧而出,不曾停止。為何那麼執著,她也不明白。
他可知道他一席話讓她成為了他的勁敵,阻撓他的大業?想必他一定萬分懊悔吧?
「這裡是……」靜夜駕馬漫步,任憑腦海思緒亂飛,當步香塵回歸現實時,早已策馬狂奔來到距離營地有好長一段路的沙遙河下游。再過去一點,那處就是當年讓她險些送命的瀑布。
而這裡算是沙遙河沿最狹窄的地方。兩側巖壁不約而同的都在上方各自突出一塊平台;如果算準些,也許能乘馬躍過沙遙河,到達彼岸。
要帶大軍通過這兒也許有些棘手,可若是一兩支人數少的突擊部隊要冒險過河倒是可行。但她想的到這一著,穆沖雲也定料得到。
香塵美目凶紅直盯北岸。昨夜在河岸相遇,今夜他會出現嗎?
還沒能來的及思索這麼做是否太衝動,她早已策馬向後跑了一段路,再掉轉馬頭,冷冷看著晦暗不明的北岸,步香塵雙腳一蹬馬腹,閃電般出鞭。
「喝!」
馬兒急速狂奔,在崖前仍沒停下步——香塵決定冒險潛進北岸。
飛躍沙遙河那瞬間,步香塵告訴自己,她只想刺探軍情,別無他意。
「記得,就在前方不遠……」連那帶著草味的涼風都讓她感覺如此熟悉。即使在薄霧中,她也能完全確定她身處何地。
心跳愈烈,步香塵不由自主下了馬,藉著微弱星光,靜默往前尋去。
還要自欺欺人嗎?猲弋大軍所在地根本與她前進的方向完全相反。因為昨天在岸邊見到他,所以今夜才會讓她有如此衝動想回來一探究竟。
最後她想再看一眼,那叫她無法忘懷的花舞滿天。
那一晚,迷濛月光下,她義無反顧的將自己獻給了他。多少次恩愛纏綿,這一生永難磨滅的美好回憶,都在草崖下那個百花綻放的世界。
似夢似真的,是她全心全意愛著他,彷彿可以感到他也愛她的幸福美夢;而夢中,沒有背叛,沒有欺騙,只有相愛的兩人依偎擁抱,互訴情衷——也是她永遠無法實現的虛幻之夢……「只要繞過這裡……」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會渴望回到那段歲月。但乍見眼前一幕,她卻控制不住慘叫出聲。「這是什麼!」
瞪大雙眸,步香塵宛若雷極般呆立當場。
曾經有如仙境美景,只剩一片被燒灼的焦黑沙土。
她不知道三年間、這兒出了什麼事,清淚盈睫的原因卻是——支撐她活下去的愛戀幻夢,竟連殘缺景色也不剩……上天是要告誡她、別再癡心妄想了嗎……她和他,注定無緣。
聽見遠方狼嗚,步香塵才困難的移動淒涼步伐,準備離去。
她不知站了多久,雙腳都已有些發麻。「該走了……誰在那裡?」
聽到細微腳步聲傳來,不偏不倚停在她後方,步香塵滿懷戒備的將手搭上腰間佩劍,一個俐落轉身——
「香塵?」穆沖雲表情隱隱透露著震驚。仔細聽,他的聲音竟微顫著。「……你回來了啊……」天知道,他等這一刻、等了多久?
他夢魂縈繞的那張絕色嬌顏仍令他心醉,不同的是,天真笑容不再,只剩冷若冰霜。是他害苦了她啊……她的轉變,讓他好心疼。
「穆沖雲。」她搭在佩劍上的手並沒放下,平靜外表下比誰都害怕她狂奔心跳聲會被他聽到。千萬不能讓他看穿……她根本不能不為所動。
她本以為再見面、定會激動的當場格殺他。誰知道……她卻只注意到他變得憔悴……於是她努力隱藏真心,冷漠說道:「怎麼,你以為見了幽魂嗎?很可惜,我還活著,千真萬確。」
「看樣子……你似乎過的還不錯。」穆沖雲臉上浮出淺淺笑容。想來她相當恨他。看她緊握劍柄的手,輕輕顫抖,他感覺得到她內心十分震撼……從前的她,無瑕率真,不像現在一樣拚命掩飾自己。
「不錯?」這是將她親手逼人絕境的罪魁禍首該說的話嗎!步香塵不免怒氣直竄。「你無法想像,這三年來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步香塵氣憤踏前一步,忍不住拔劍指向他。
她不懂自己怎不乾脆一劍痛快砍去,還和他哩巴唆什麼?必是她想讓他知道她的恨意有多深,一劍讓他死太便宜他……定是這樣的……「被義兄搭救的我,在高侖國中承受所有人輕蔑目光,不光因為我是猲弋人,更為了你讓我帶上假巫女的詐騙惡名。每個人都當我是騙徒,沒人肯接納我。若非義兄信任我,我早因讒言死於非命。」
「高侖國王?你是他的女人?沒想到缺了半邊臉的膽小鬼,你還要他?」穆沖雲譏諷的說出傷人言語,就算比誰都清楚自己早已沒了忌妒的資格,卻還是無法容忍香塵投向別的男人!
「我沒你那麼下流!只會靠著勾搭女人耍弄計謀!當年我救過他,他只是還我人情。他採納我的建言,接受我的計畫,重整高侖軍隊,我們兩個聯手就是要打倒猲弋,取你性命!」
「即使你有高侖國王當靠山,憑你也想贏我?」是他給了香塵這個活下去的目標,可是……親耳聽見香塵與他敵對,他難受的幾乎又要發瘋。
被所愛的人背叛,原來是這麼痛,堅強如他都幾乎受不住,而他當年卻完全不顧香塵的意志,硬是作戲逼她走,嬌小脆弱如她,又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