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芙蓉
而他傷人的銳利視線,始終沒自她身上移開。
「殿下!」無解太子怪異的舉動,侍衛們只一湧而上,手忙腳亂的企圖阻止太子自列的舉止。「快傳御醫!」
一個毫不遲疑的俐落轉身,無視於侍從的萬分驚惶,李聿德離開了天牢。
曲青愛雙手顫抖著,慘然扶上她蒼白的唇瓣。
她不是一直都這麼希望的嗎?讓他登上至高之位;他遲早該是站在眾人,散發耀眼光芒,令人之膽怯的皇帝。
打小總盼著,有朝一日,他成為能幹君主,現在,他能對她這「叛徒」毫不戀棧,沒有半句問候關懷,那是君王該有的魄力,她的心願,總算實現。
可是,看到他頭也不回的無言離去……她的心,怎麼卻像被人硬生生給剜了出來?痛得她幾乎暈厥?
心裡矛盾掙扎,又為了什麼?她不是早料到、結局必然如此了嗎?
她想知道,為何此刻,他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她?他縱然不念他們一夜夫妻,怎能連她多年隨侍情分也不顧?才說過喜歡她,卻可以馬上相信她的背叛?
該為他愛她不深,他該不致太心痛而令她寬慰的,只是,她仍想問--
他怎能這麼簡單就接受她謀逆的事實?
本以為,只要為他好,自己該能承受得了他恨她;卻在這一瞬間,發覺自己原來間是這麼愚蠢。
她根本受不了。
為什麼?她該高興他成為了不起的君主,結果卻是心如刀割、痛苦難挨?
自她進天牢起,唯一像審訊的場面上,總算在七天後出現。
「曲青愛,同李真仁謀逆一事,你可認罪?」
再次見面,他已不再是那個溫柔備至,動輒興起玩笑念頭的太子,他的聲音,冷冽的像是別人--一個她從不認識的陌生人。
搖曳火光下,她也同樣面無表情的吐出兩字。「我--認。」
不必用刑,不必拷問,從沒有哪個審訊官能那麼輕鬆逼供的。
可李聿德在聽到她回答那句話的同時,原本交握背在身後的雙手,指尖卻深深刺進掌心,泌出血絲。
注意到他一個輕輕搖頭,隨侍一旁的士兵們,從命的靜靜退出天牢。
「為何背叛我?」他的語氣仍舊冷漠。
聽到他開口問出,此刻她才真正想通。現在再去深思地到底愛不愛她,都已無關緊要,一開始,就只因為她愛他、而演出了這場「背叛」,只要維持初衷,就不枉費她的犧牲--
她就不必為了她仍愛他而掙扎痛楚!
她冷冷回答:「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謀逆不可能沒理由『我要答案』你給我答案!」其實他並不是全然無動於衷的。他如何不受動搖?
知道他不聽到像樣的答案,絕不會死心;而她,也不願再彼此煎熬。
「我的父親因你而死。」她說了,這是事實--她要他為完成父親遺願,登上屬於他的東位……他必定會誤解她吧?
他先是一愣,而後猛力踏前一步,心中忿恨翻騰。
「所以,你一直待在我身邊……是為伺機向我尋仇?」
沉默了一會兒,她知道,不能避開他憤怒的目光,即使那讓她心痛;但,她不能在此功虧一簣!
若他能捨下她,他將成為帝王!
渾濁目光遮住了她的真心,她直視,冷笑:「只可惜,未竟全功。」
只差一步,他就能對她斷情了啊!但是,他永遠不會知道她這麼做的理由。
她給他的答案似是而非,是因為她從不欺騙他,可,這次,她知道他一定會誤會,那就是她的心願!!
他噤聲不語。憤怒的火焰幾乎要將她吞噬。
「十一年隨侍在側?」凜冽的字句宛如寒冬風雪侵襲著她嬌小身軀。
她譏諷微笑。「忍辱負重。」
又是一陣幾乎要逼瘋她的沉默。
「……那一夜呢?」足以凍結人的寒意,籠罩在他週身。
「……為了讓你放鬆戒心。」她什麼都不願再去想了,只求能盡快斬這場可怕的惡夢,將被他永遠憎恨的惡夢!
「你說過你心甘情願的!」幾乎失控,他的聲音在最後竟成了吶喊。
「哈哈哈……你信嗎?」
未曾有過的瘋狂大笑,她笑的淒涼、卻也笑的驕傲。
「我不過是最後關頭,下錯注,壓錯寶,讓自己全血皆輸罷了。既然願賭,就得服輸上她的賭,還未完成,只等最後,他的宣判……
他將永遠不知道,他的判決,才是她最大的賭注!
賭他是否能成為統御天下的皇帝!
「很好。」他差點咬斷牙根,眼中有著無法原諒的沉痛與怒氣。「好一個願賭服輸!」
她呆然望著他離去身影,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
當曲青愛回過神,前襟衣裳早已濕一大片,紅腫雙眼緩緩合上,仍然止不住泉湧淚水心滑落。
她不能自盡,這個時刻一旦自盡,會讓他察覺她心中的掙扎;到時他會猜出,這場背叛,自始至終是個陷阱,是為了護住他而設下的陷阱,那麼,他會比誰都懊悔,他會比現在更難受!
既然總有人要心痛,所有痛楚,由她承擔就夠!她不想再讓他受苦!此後,他只能成為皇帝,她就甘心了!
唯一的希望是,若他仍對她有情,就賜她痛快一死!
或者,若他不能原諒她,就斬了她洩恨!
就是別再讓她受盡痛苦折磨的活下去!
第八章
謀逆事件中,連署書上的所有主犯重臣,全處以斬立決。
但這最一位……
李聿德手持硃筆,幾次蘸了朱墨,卻只是顫抖著手,遲遲無法在紙上寫下任何指示。煩躁的將筆猛力甩向遠處,他雙拳重重捶在桌上。
愛恨交加,讓他更無法冷靜。
「為何、為何你要這麼做?」他氣急的不斷重複問著這句話。
一半的自己說了,青愛若不愛他,不可能義無反顧的將身子給他,她即使真簽下連署書,一定事出有因;而且,是個甚至不能對他說的重大原因,他該沒法查出真相,還她清白!
雖然父皇告訴他,青愛是在要潛進中宮的半途遭到攔截,自她身上搜出連署書,可他總以為內情不單純,瞬時,腦中掠過一個令他悚然的想法,該不會、該不會是青愛她故意接近皇弟。
但,另一半的自己又說,怎麼可能有這種混帳事?她即使是因為愛他而這麼做,難道她一點也不在乎背棄那個晚上約定相守的誓言?
明知他一旦察覺真相、會痛苦難當,可是,她仍執意要這麼傷他的心?
不,不可能,他不相信!
若她愛他,怎能這麼殘忍的對待他?將他們這段感情,為了他的帝位被平白犧牲掉嗎?她怎能做得出?
被強烈的懊悔與不信一再戳痛的他,抬起頭,看向遠方,眼中只有諷刺至極的無限絕望。
所以,她並不愛他。他終於找到答案了。
她只是如她所說,為了報父仇,而待在他身邊,幾次蠱惑他,數度陷害他,還與自己的親弟弟合謀要取他性命,這才是真相。
如果不這麼想,他無法忍受失去這份愛!
他……又何必對一個踐踏自己真心的女人心軟?
眼見梁定基熟悉的身影在她面前出現時,曲青愛的唇邊,不由自主的浮現了一抹極輕極輕的微笑,只是,難掩苦澀。
看他那略顯倉皇的神色,她知道,該來的總算來了,她總算等到這一刻。
她賭贏了。
但是即使殤命,她不悔,真的不悔,因為,她如願的看到他將成帝王,他一定能成為父親捨命期待的好皇帝。
即使他不知道,她為他所付出的一切,那也夠了……
告訴他真相,他會傷心痛苦,所以,她不說,帶著這秘密靜靜離開……
她平靜的接受最終結局。
「謀逆曲青愛,本該斬立決,姑念臨陣悔改,供出同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梁定基看著她,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直視她,慘然念道:「奉太子旨意,曲青愛判以烙刑,並廢其武學;流放西京行宮,宮拘禁終生!今天不得再入東都!」
聽聞判決,不能接受這恐怖的事實,她呆立當場!
「不、不可以!」她慘叫出聲時,已經被兩名士兵架起,拉出牢房外,通過幽暗長廊,帶到一個熊熊燃燒著的鐵爐前。
她對著梁定基啞喊著:「不能這樣對我!」
她只求一死,為何他不肯成全她?
士兵面無表情的撥弄爐中燒紅的烙鐵,轉頭看著梁定基,等候指示。
「……行刑。」猶豫許久,他咬牙下令。
「梁大人!殺了我!」她為聿德如此犧牲,而他,卻連一個痛快處刑也不、肯回報她?「殺了我!」
她揮手掙扎,不願接受這毫無尊嚴的刑罰,卻因連日來鮮少進食而虛弱無力,只能聽憑士兵們一左一右的箍制住她身子,讓她跪伏在地上動彈不得。
「不要--」
刺耳的裂帛聲響起,她只感到背後寒意湧上,甚至她來不及意識到頸背下突然遠近的火熱壓力代表著什麼,就是一陣激痛陡然傳開,痛得她連慘叫也喊不了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