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琦緣
在一群青衣丫簍簇擁下,夏姬穿著一襲緯紅色紗棠,衣袂飄然、彩繡輝煌,萬綠叢中一點紅,像種仙般出色。
「哪裡來的不知禮節的婢子,見了夫人還不快請安?」一個侍女揚聲間。
屏聲斂氣的花琉連忙曲膝問候。
「蠢貨!」另一個侍女接口指責。
夏姬立定腳步,冷艷的臉龐帶著一絲淺笑,她知道眼前的小女孩正是驪姬之妹。
「哪一宮的丫頭?」她閒閒地問道,正眼也不瞧花琉一眼。
花琉略一遲疑,已經有恃女惡聲惡氣地問:「你聾啦?夫人在「等」你回話呢!」
「我……之前……是在賈君夫人宮中當差……」她囁儒地回答。
「喲!真是有頭有臉。」體恤上意的侍女狐假虎威地嘲弄道:「敢情好!有賈君夫人撐腰,所以不把咱們夫人放在眼裹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指責今花琉招架不住,也驚動了岸邊的兩位公子。
正要去向生母狐姬請安的重耳是一個忠厚木訥的老實人,他輕扯同父異母的弟弟申生的袖口說:「世子,你看,夏姬的侍友們不知又在排擠哪個倒楣的宮女了。」
「不好!」申生低聲道:「那是驪國少姬,怎麼碰上了呢?」
「冤家路窄。」重耳說。
「請兄長代為說情吧!」申生不忍。
重耳沉思半晌後說:「開口求情又怕夏姬老羞成怒,不如這樣吧?我們當作三不知走了過去,就散開了不是很好……」
一話未了,撲通水聲夾雜著幾聲驚呼,花琉落水了。
不肯放過花琉的侍女傭一定要她下跪認錯,拉拉扯扯間,重心不穩的花琉不知道被誰的腳絆倒,鞋底一滑,整個人往後一仰,竟掉入了池中。
事出突然,夏姬一行人呆若木雞。
「糟了!」申生顧不得禮儀,挽起袍帶急步奔來,重耳緊跟在後。
救命!
不諳水性的花琉驚惶失措,口鼻間權人池水,肺部是火辣辣的痛楚,耳膜似乎要爆裂一般,苦不堪言。
姊姊……在瀕臨昏死邊緣,一雙結實有力的臂膀挽住了花琉的下沉姿勢,申生將她托出水面,一手支撐著花琉輕盈的身體,一手抓住了欄杆。
「兄長,請幫忙!」申生喚重耳。
從沒看過申生這般失儀失態的落湯雞模樣,重耳不禁啞然,要不是事態嚴重,攸關人命,重耳真的會笑出來。
「好!」他俯身攔腰一抱,接住半昏迷的花琉。
回過神來的夏姬急急辯解:「是她自己掉下去的,與咱們無關!」
重耳皺著眉,可惜著自己身上的新袍染了水漬,申生也水澤淋漓地躍過欄杆,「得趕快叫人為她換衣棠。」
「往我母親那襄去吧!路近又有人伺候。」重耳說。
無暇理會夏姬,申生抱過兀自昏迷不醒的花琉,徒狐姬宮巾走去。
夏姬心驚畏怯,如果世子和狐姬母子都與驪姬連成一氣,她的處境著實堪慮……不祥的預感令她臉罩陰霾。
正在飲茶的狐姬看到兒子和中生狼狽的樣子不禁一怔,再著清楚中生懷中面如白紙的花琉,她失聲追問:「怎麼回事?」
到底是年長的人比較沉著,幾句命今後,訓練有素的宮女們便分頭執行任務。
取熱水、拿衣棠、通知驪姬夫人、請藥師。
「拿重耳公子的舊衣棠給世子替換!」吩咐完,她轉首向甲生致漱:「世子委屈了。一年良的宮娥依令到宮門外通知世子的隨從送來乾淨的衣袋袍帶。
在狐姬的追問下,申生與重耳避重就輕地說出花琉和夏姬一行人等相遇,失足落水的經過。
雖然有心為夏姬開脫,狐姬仍然勃然大怒,「豈有此理!此女也太過驕蠻無禮了!」
實在可恨!狐姬著惱地想,夏姬入宮不過三年五載,仗恃著國君寵愛,眼高於頂,偶爾與她相遇,竟與她平起平坐,一點也不把人放在眼裹!現在更昧著良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
「簡直沒有王法了!」她恨恨地說道。
申生與垂耳對望一眼,不曉得狐姬會生這麼大的氣。
殊不知狐姬與夏姬早有心結,只是隱忍不發。
接到狐姬宮中侍女的通知,焰璃顧不得一切地匆忙趕來,來到狐姬面前還不忘倉皇下拜,狐姬連忙阻止,「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這種虛禮?趕快來看望花琉才是要緊!」
焰璃臉色蒼白,含淚聽完狐姬細訴始末,只說了一句:「請夫人做主。」
一方面是心疼花琉,一方面是氣惱夏姬,她毫不考慮地說:「你放心!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她抵賴不掉的!」
狐姬聯絡了賈君、允姬兩位夫人,在獻公面前告了夏姬一狀。
左右為難的腎獻公來到緯雲台,安慰新承恩寵的驪姬。
對於夏姬,他還有一絲不捨,真要懲治她,不免令他有些猶豫。
出乎意料的是,驪姬居然為夏姬開脫,準備息事寧人。
「……我想,夏姬夫人絕對沒有置舍妹於死地的狠毒,這件事不過是個意外,請主公別再追究了。」驪姬眼眶微紅,溫柔和順地說。
晉獻公鬆了口氣,畢竟夏姬也曾是他的寵妃,若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他實在狠不下心懲罰她。
驪姬能識大體、肯退讓,真是太好了。龍心大悅的晉獻公歡喜新人的婉轉柔媚,又將時新奇巧的首飾賞賜給驪姬。
一連數日,晉獻公都留宿緯雲台。
霓棠歌舞、管弦官商,驪姬的香閨是溫柔鄉,一點一滴地消磨掉晉獻公稱霸中原的野心。
落水的花琉寒熱大作了兩夜才降回正常體溫。
在驪姬伴隨獻公游宴時,服侍花琉的侍女們七嘴八舌地告訴她被申生所救的經過。
禍兮福所倚。她被世子搭救的事跡不知羨熬了多少懷春宮女。
病中的花琉情思縈逗,不能自拔。冥冥之中是否有天意操縱著世間情緣?被宮女們寵溺嬌養的花琉昏昏沉沉地想。
夜闌人靜,琅佩相擊的清脆聲響傳入花琉耳中,酣甜沉睡的她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旋即放心合眼。
是姊姊。好美……她朦朧地含笑入睡,隱約聞到酒氣芬芳。
冰冷的手拂過花疏額頭,姊姊的纖纖柔夷塗上鮮紅蔻丹,白玉般的手腕有金錢玉環,互競輝華。
「……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粗嗄怨毒的聲音全然不像焰璃以往春風拂人的悅耳動聽。
姊姊?喝醉了嗎?還是著涼了……眼皮滯澀的花琉心裡想問,卻發不出聲音來。
「絕對要以十倍、百倍來回報那個賤婢!」焰璃微醺地喃喃自語,森冷如寒雪冬風。
「為了你,也為了我……要戰鬥!」
不安的花琉微微挪動臉龐,姊姊跟平常不太一樣。
「……等著瞧吧!」一直壓抑自己,滿面笑容地廣結善緣,焰璃不由得在酒後吐露心聲,「我絕不會原諒錯待我們姊妹的人!饒了她只是暫時……我要做的,將是致命的一擊!」
好冷!花琉蟋縮成一團,感覺到姊姊靜靜地為她拉攏被子。
窯萃的衣裙摩擦聲音告訴花琉姊姊已經離去,一切歸於沉寂。
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就像是一場夢。
對……花琉的最後一個意識是,我一定是在作夢。
第七章
救了花疏一命的申生不時前往緯雲台探望受驚的病人。在此之前,心懷感激的焰璃也不時遣送時果、鹿脯羊羔答謝申生,也乘機拉攏三位公子。
過意不去的申生除了拜詣道謝,也不忘為小病人搜尋解悶玩耍的物件。
「夫人!世子來了。」丫頭笑臉盈盈地向焰璃通報。
正簪上一串翡翠點金步搖的焰璃淡然一笑,「知道了。請世子到花庭小坐,奉茶。」
侍友們因申生的到來而騷動,文武雙全、英姿颯爽的申生一直是年輕宮女們愛慕的對象,虛懷若谷的謙和也博得最難纏的女官歡心。和這位年齡比他還小數歲的庶母同席時,申生總是正色端坐、目不斜視,不敢有狎匿輕浮的言行。
由侍女口中,焰璃得知世子申生的確是一位正人君子,不是做表面功大:對地位卑下的宮女也和顏悅色,除了君王賞賜給他的三位侍妾,他從未對侍女有過輕薄之舉。
想不到這污爛泥沼中也有白色蓮華,焰璃想。
梳妝完畢,她移步紅葉緋燦的花庭,遠遠地就聽見花琉的笑聲。
世子今天為她帶來的「玩具」是兩隻毛茸茸的小狗,搖頭擺尾的惹人憐愛。
年幼的花琉不必顧忌尊卑之分和繁文褥節,得到兩隻小寵物的她開心地蹦跳,申生微笑寵溺地望著她,沒有往常恭謹嚴肅的客套。
妹妹的稚情流露,令焰璃又表又妒。曾經她也是不知憂愁的少女,卻被變故逼迫長大……不!不要再去想。她揮開了感慨,施施然向申生面前走去,在眾多宮娥簇擁下,和申生、花琉談笑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