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宋思樵
他故作輕狎地在那個酒女臉上印上一記火辣辣的親吻。
「露蒂,寶貝,你怎麼不跟我的老婆打聲招呼?」
那個叫露蒂的酒女立刻瞇起她那雙俗艷而不知上了多少「顏料」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夏筠柔,嗲聲嗲氣地說:
「哦?她就是你告訴我的,那個讓你食之無味又棄之可惜的新婚妻子?」
「不然,你以為誰會那麼乖替我等門啊?」莫凡毅輕薄地捏捏露蒂的鼻尖,當他用眼角瞄到夏筠柔那張血色盡褪的臉龐及不斷抽搐的肩頭時,一抹尖銳的椎心之痛立刻狠狠抓緊了他所有的感覺。
露蒂風情萬種地斜睨著他,噘著紅唇撒嬌道:
「我啊!我就願意為你這種迷死人不償命的帥哥等門啊!」
莫凡毅縱聲大笑,他搓搓露蒂的一頭卷髮,「真的嗎?露蒂,你可別說應酬話唬我,小心我可是會當真喔!」
「哼,我就是希望你當真啊!死沒良心的,老不知道人家的心,是不是要我掏心、掏肺啊!把所有的肝肺都掏出來給你瞧,你才相信人家嗎?」露蒂不依地扭著腰跟他撒嬌著。
夏筠柔目睹他們視若無人地在她面前打情罵俏,她隱忍多時的悲憤和委屈霎時潰堤了,她熱淚盈眶,忍無可忍地厲聲吼道:
「夠了,夠了,莫凡毅,你到底要怎樣?請你明說吧!我一定照辦,不會礙著你,你犯不著把情婦帶回來羞辱我、刺激我!」
莫凡毅望著她那淚如泉湧、悲痛絕望的神情,那顫抖猶如風中柳絮般的身軀,他真的心如刀剮,有著萬箭穿心的致命之痛,恨不能拋卻一切顧忌衝上前,緊緊擁著她,用溫柔的吻拭去她歇止不住的淚水,但——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她傷心落淚,用一雙淒絕而悲恨的眼光「凌遲」他。
在這揪心刺骨而僵滯微妙的一刻,露蒂尖聲尖氣地打破沉默了。
「莫太太,不是我說你,幹我們這一行的見過的世面可多了,這世界上有哪隻貓是不偷腥的?當太太的最好聰明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沒事了。」
夏筠柔淒厲地瞪著她,一字一句地冷聲說:
「這裡還沒有你說話的餘地,我們夫妻的事由我們自己來解決,輪不到你來發表高見!」
露蒂吐吐舌,大驚小怪地叫道:
「哎喲,這麼潑辣凶悍,難怪才新婚沒多久,你老公就受不了,要來找我們舒解舒解。」
夏筠柔聞言臉上一片慘白,她目光如炬地緊盯著莫凡毅,寒聲問他:
「這就是你這一陣子天天上酒家、泡酒女的原因嗎?」
莫凡毅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他卻撇撇唇,故作輕鬆地淡笑道:
「對不起,我應該讓你知道的,我莫凡毅本來就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人,像我過去在美國無數個擦身而過的女朋友,乃至你,時日一久我都會厭倦,沒有辦法維護長久的興趣。」
「你的意思是……我已經讓你感到……厭倦了?」夏筠柔白著臉顫聲問道。
莫凡毅避開她那雙犀利如刀而淚光閃動的眸子,保持殘酷的緘默。
夏筠柔倒抽口氣,她悲痛地命令自己不准哭,不準被擊倒,不准昏倒,然後,她寒著一張白得嚇人的臉,在淚雨模糊中用力擠出聲音來:
「好,我懂了,你放心,我不會苦苦糾纏著你不放,對你而言,我是一隻穿舊的鞋子,我不會為難你的,你盡可以去尋花問柳,尋找新寵,而我……自願退讓……」語畢,她用最後一絲的力氣推開他們奪門而出。
那砰然的關門聲震碎了莫凡毅的心,他呆立在原地,眼中閃爍著隱隱浮動的淚光,他的表情是木然慘烈的,而他的心早就碎了一地。
露蒂卻渾然不識他的心境之苦,還傻呼呼地自我炫耀著。
「怎麼樣?我的演技不錯吧!瞧你老婆那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就可以證明了,告訴你,我啊……」她在他的怒火穿刺下閉上了聒噪不休的嘴巴。
莫凡毅從皮夾裡掏出幾張千元大鈔,粗魯地塞進她的手裡,「好了,你可以走了。」
望著手裡為數可觀的鈔票,露蒂眉開眼笑,對他冷漠粗魯的態度絲毫不以為忤,反而愛嬌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挑逗地說:
「你不需要我留下來陪你嗎?看你的心情這麼沉悶低落,我很樂意陪你喝酒解悶,呃,這當然是免費的。」
莫凡毅只是繃著臉,滿臉陰鶩地瞪著她默不哼聲。
露蒂在自討沒趣之下,只好趕緊拎起皮包,躡手躡足地離開了。
一等露蒂離開,莫凡毅整個人都虛脫了,他頹然地跌坐在地上,痛苦地將臉埋進雙掌時,淚,再度無聲地從他抽搐的臉上滑落。
而他汩汩淌血的心卻不斷不斷地重複著一個名字:筠柔,筠柔,筠柔——
第八章
歲月在無情的悲秋中跳過了五個年頭。
莫凡毅和夏筠柔閃電結婚、閃電離婚的事已經悠悠忽忽的歲月裡化為往事不堪回首的一片雲煙。
在這看似漫漫、實卻如梭的五年中,夏筠柔常有景物依舊、人事皆非的感傷和悲歎。
在這五年裡,她這個歷經兩次「生離」、「死別」感情重創的冰霜美人,早已成了活在孤獨和自閉中的憂愁佳人。
而她最要好的兩個朋友——習烈和習慧容——也都各有各的安適歸宿。
習烈現在在美國柏克萊大學攻讀博士,而習慧容也在兩年前遠嫁加拿大。
只有她,在婚變的重創之後,緊閉心扉活在追求事業的麻痺中。
心如止手的她在歷經滄桑之後,這五年來一直過著古井不生波、墨守成規的隱士生活。
大學畢業後,她並沒有走本行,去做社工人員,反而走入商界,在一家電腦公司上班,並憑著優異勤奮的表現,從業務助理一路晉陞到總經理室的機要秘書。
不走本行,是因為她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她認為像她這種哀莫大於心死的人實在沒有資格去輔導別人、幫助別人走出生命的陰霾的心理輔導人員。
為了揮別過往炙痛她的一切煙雲,她毅然賣掉了莫凡毅留給她的「贍養費」,也就是那棟住了還不滿三個月的新居,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投入陌生而競爭激烈的電腦資訊業界。
從此過著老是這樣,總這樣,就是這樣,也不快活,也不愁,遠離痛苦和快樂極端衝擊情緒的生活。
她暗暗淒絕地告訴自己,愛情幻覺的破滅,是成長過程必修的一課,猶如某個女作家所說的「深情為序則必有癡情為跋」!
只不過,她這個被死當的人,再也提不起任何勇氣重修這一門課了。
她現在是個沒有電力的絕緣體。
一個所有男同事眼中的冰雕美人,女同事眼中的憂鬱佳人。
不管別人如何以不解異樣的眼光看她,她都置之不理,依然過著她深入簡出、封鎖芳心的隱士生涯。
只是這種悲歡如塵沙,得失如草芥的日子卻因習慧容遠自加拿大多倫多寄來的一封書信而產生微妙悸痛的波濤。
在這封洋洋灑灑的書箋裡,夏筠柔看到了剛為人母的習慧容那份洋溢著幸福的氣息和躍然於字裡行間的驕傲。
這份平凡的滿足和快樂微妙地刺痛她平靜多年的心湖,讓她坐在辦公室裡突然感傷起來,眼中慢慢浮上一層朦朧的水霧,電腦螢光幕也在她眼前跟著變得模糊了。
「夏秘書,你怎麼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一個帶著驚訝而關懷的女性嗓音倏然在她的辦公室內響起。
她抬起頭來,原來是會計室的主任蘇欣怡,她倉皇地拭去臉上的淚漬,強擠出一絲笑容來,「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我過世的母親,所以……有點感慨而已。」
蘇欣怡露出會心而瞭解的微笑,「你臉色不太好,我還以為你生病了。」
「我很好,沒事的。」
「沒事就好,別忘了你下午兩點還得趕去機場替湯總迎接美國來的重要客戶Mr.ArthurMore呢。「
下午的美國客戶?她居然差點忘了,甚至還沉湎在莫名其妙、自憐自哀的情緒中。
夏筠柔趕緊拿起化妝包,進入盥洗室補妝,稍事整理儀容。
她望著一頭披肩的長髮,立刻把它編成辮子綰上去,深吸了一口氣,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一絲滿意和沉著的微笑。
走進機場的候客室,夏筠柔站在海關的出口,低頭看了腕表一下,一點四十五分,還有十五分鐘。
她拉拉身上那襲香檳色的西式套裝,舉著牌子,希望給對方一個最好的印象,心底卻暗自思量著,不知道這位ArthurMore先生是何方神聖?
據說他是一位非常傑出的企業人才,在美國電腦界頗具盛名。
這次和他洽商簽約購買電腦硬件設備的事,是一筆非常重要的生意,深受湯總和上層主管的重視。
若非總經理湯仲凱有另一筆重要的生意必須親自出馬去洽談,對於這位從美國遠道而來的貴客,他鐵定會親自前來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