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齊萱
「哪有那麼誇張?我只不過是因為貪圖方便,住處就租在隔一條街的十樓公寓,少掉塞車之苦,夠多出兩、三個鐘頭來工作了。」
孝安示意她上車以後,才接口道:「有兩、三個鐘頭,我還不如用來睡覺,像今天晚上,競選總部的總幹事說距離選舉只剩下三十天,從明天開始,大家都要像上緊的發條一樣,一分一秒也不得浪費,所以今天特別提早在六點鐘讓大家下班,晚上還在王朝企業開設的餐廳舉辦慰勞宴,你怎麼不去?」
「你不也缺席了。」羽嫣答非所問的說。
『我沒有去是因為配合啟鵬和司奇的刻意迴避,況且我名義上雖是程勳的保全主任,其實他身旁自有更優秀的保鏢人員,而且他們和我又全部是舊識,有他們跟在程勳身邊,我很放心。不過你是他的貼身秘書啊,為什麼會沒去呢?」
「既然你沒到現場,怎麼會曉得我不在?」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來源。」總不能跟她坦白說是因為碩人有一份文稿急著要交給她看,打電話過去餐會現場找不到人,才聯絡自己,要她過來競選總部看看的吧。
羽嫣側頭一笑,倒也沒有再往下追究。「你喔,跟駱先生在一起久了,連他獨特的神秘氣息,都感染了三分。」
「司奇神秘?怎麼我從不覺得呢?」
「可別跟我說你也不知道直到現在,還有多少女人覺得他比余先生和程大哥都來得更有魅力。」
孝安笑出聲來應道:「這個我當然知道,不但知道,還會牢牢的記住一輩子,因為跟個像司奇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恐怕窮此一生,都擺脫不了別的女人妒羨的眼光。」
「那不會帶給你困擾?甚至……擔心?」
「只要自信心夠,有什麼好覺得困擾或擔心的?更何況我的自信,完全來自於司奇的全心全意。」孝安篤定的說:「所以羽嫣,我向來就只怕司奇不敢愛我,而不怕外在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威脅。」
「我聽過一些有關於你們的事,」羽嫣的表情又再度若有所思起來。「很羨慕。」
「我不要你羨慕,羽嫣,我寧可看你也勇敢的爭取所愛。」
一句話聽得羽嫣臉色發白,甚至在用餐途中也一言不發,直到侍者收走所有的盤子,送上孝安要的普洱茶和羽嫣的咖啡時,她才對著孝安歉然一笑道:「肚子飽了,我才有精力和勇氣跟你承認今晚沒去餐會的主因,是我又失戀了。」
「失戀?」孝安啜了一口茶,有些不解的問道。
「嗯,應該說是:又一次單戀失敗,在我的單戀日記本上,今晚又可以多添一個『×』了。」
「早知道會讓你這麼痛苦的話,當初就不會任用你了。」
「我就曉得你會這麼想,所以應徵的時候,才刻意隱瞞認識程大哥的事,而且你誤會了,能跟在他身邊做事,一直是我最大的夢想,如今美夢成真,怎麼會痛苦呢?」
「羽嫣,你願意告訴我,是怎麼樣的一段因緣,竟會使得你對程勳如此念念不忘嗎?」
羽嫣低下頭去凝視咖啡杯中裊裊上升的煙霧,聲音己變得既輕且柔起來。
「我認識程大哥那一年,才剛升上國中一年級,因為爸爸已經在五年前過世的關係,媽媽必須上班,所以家務一隻由我包辦,包括當時分租我們家的四個大哥哥和大姊姊的雜務在內。」
「雜務?哪些事呢?」
「其實也沒你想像中的那麼辛苦啦。」羽嫣聽出孝安口氣中的不忍,連忙抬起頭來笑說:「有個姊姊比較不喜歡做家務,就把衣服包給我洗,有個哥哥懶得成天在外頭找吃的,三餐便都交給我打理。我早上做好早餐以後才出門上學,晚餐則趕在五點左右買菜回家做,順便幫那位哥哥裝好隔天中午的飯盒。」
「那些房客的年紀多大?」
「除了念大三的程大哥以外,其他三個都是高中生。」
「程勳沒讓你幫他洗衣服、做三餐吧?」孝安實在無法想像溫文儒雅的程勳虐待童工的情景。
「當然沒有,」羽嫣的笑容突然多了一絲苦澀。「程大哥身邊自然有一大堆漂亮的姊姊爭著幫他做這些事,記憶中除了房租,我好像就沒從他那裡賺過什麼外快呢。」
其實論年齡,羽嫣還要大上孝安一歲,但不知道為什麼,孝安老是覺得羽嫣比她小,尤其在聽過她談起那些經濟顯然並不寬裕、際遇也不算順透的童年生活時,對她更是油然而生憐惜之情。
奇妙的是,坎坷的成長歷程非但不曾在她身上留下滄桑,反而為她增添了三分樂觀向上的氣息,或許也正因為這點令人心折的特質,才讓與她相處的人,個個都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吧?
「真的?」孝安嘲弄道:「這個程勳,外表看來潛沉內斂,想不到從大學時代開始就風流遠播了。」
「所以他所給予我的甜頭,往往都來自那些想接近他的大姊姊,她們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會打扮,每次假借名目,什麼惜筆記啦、討論功課啦、準備考試等等,過來找程大哥時,總不會忘記帶些吃的、玩的給我,另外程大哥出外遲歸,過了媽媽規定的十一點門禁時間時,也總是會用小石頭丟我房間鄰近巷道的那面窗子,拜託我幫他開門。」
「他常常夜不歸宿?」
「不是,頂多三個月一次吧,而且都是在接到沒有署明寄信人地址的信的當天或隔天,因為信都歸我負責分派,所以直到今天,我才依然清楚的記得那些信。偶爾在信封的左下角,也會草草的簽著一個『風』或『影』字,起先我並不曉得那是什麼意思。」
孝安在心中默默推算了一下,當程勳念大三的時候,司奇早已經輟學進黑道了,而啟鵬當時應該身在軍中,難得一次的見面,三人想必都有許多話想對其他的兩個人說,徹夜不歸是絕對可以理解的行為。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兩年後他考上研究所的時候,當時我母親已經再婚,很快的就要賣掉房子,帶著我和英國籍的繼父遠赴英倫三島。」
「繼父對母親很好,對我也很客氣,但我其實並不想離外台灣,雖然除了一位因為不滿爸爸娶她不喜歡的女人為妻,所以早巳失去聯絡的姑姑以外,我在這裡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親人,而且房子也已經找到買主,另外三位或者考上外地的大學,或者住進補習班宿舍的房客,又都已經搬走了,但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但是這裡有程勳,對不對!」
「對,」羽嫣的雙眸中,開始浮上一層薄薄的淚霧。「你可以說我太早熟,但當時虛歲已經十五的我,卻很清楚自己對於程大哥所產生的情愫,絕非虛幻的稚愛,我愛他,恨不得自己那時已經有二十二、二十,甚至是十八歲也好,只要讓我再多上三歲,再三歲……」她搖一搖頭,心中的淒楚一路蔓延到臉上來。「再三歲就好。」
「程勳一定曾幫過你許多忙。」這不是問題,因為孝安已經太清楚程勳心中的良善。
「是的,包括洗衣服、提菜籃、擦地板,他都幫我做過,但我的愛,絕非出自於感激,最重要的是,他瞭解我的寂寞。」
「你是說缺乏家庭溫暖的那種寂寞?」
「是的,因為父親早逝,母親又不肯跟任何原來就不看好這段婚姻的親人低頭的關係,我們除了相依為命之外,還必須自立更生。程大哥非常瞭解我們的處境與心情,尤其體貼我的孤單與寂寞,他跟我說他也已經失去雙親,毫無所謂的背景可以依靠,但他從不覺得孤單,因為他有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問他什麼叫做『很好很好』,他總是不做正面回答,只說如果有一天我遇上了,就會明白。」
「後來你遇上了嗎?」
「沒有,到了英國以後,我才三十六歲的母親,很快的就再為繼父生下一兒一女,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我卻越來越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多餘,所以從十七歲開始,我便半工半讀,一直到去年念完第二個碩士學位為止。」
「你好優秀!」孝安由衷的讚美。
「才沒有呢,」羽嫣隨即辯稱,「真的優秀的話,我就直攻博士去了,會想要拿兩個碩士學位,純粹是為了要兼顧興趣與生活,你說忙成這樣子的我,會有時間交朋友嗎?尤其是像程大哥口中那兩位肝膽相照的朋友?」
「你知道『風影海』?」孝安有些詫異。
「後來知道了,但也只知道個皮毛,就是我剛剛說在程大哥考上研究所的時候,我親自烘了個蛋糕要幫他慶祝,結果左等右等,直到半夜一點,他才偷偷溜進門來,當時因為家裡己經有繼父在,所以門禁早就取消了,不過我還沒睡,他一進來,我便趕緊捧蛋糕到他房裡去,卻看到了他白襯衫胸前一片血,嚇得我連蛋糕都差點捧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