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齊萱
那個字眼實在太傷人了,讓碩人光是用想的,就恍如萬箭穿心般難堪,但她又怎能永遠迴避活生生的事實?拒絕承認她只是………只是一個「替身」的事實!
最諷刺的還是在這電光石火、遍體鱗傷的剎那間,她竟然還能因至慟而認清了另一件更殘酷的事實。
她愛啟鵬,老天爺啊!這是個多麼悲慘的玩笑?她竟要在事已至此的情況下,方才直見自己的真心。
但這一切其實早就在她心中萌芽生根了吧?無論他的行為有多卑劣、他的動機有多狠毒、他又是怎麼樣的欺凌利用她,她都已經愛上他了。
所以才會答應嫁他,所以才會委曲求全,所以才會滿懷希望,所以那晚才會覺得那麼、那麼的恨他!
如果不是情已深種、愛已獨鍾,她又怎麼會對他的無情產生恨意呢?
她愛他,不顧一切、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愛一個僅僅把她當成已逝前妻替身的男人。
碩人知道從此以後,天地再大,她終難再從對啟鵬的愛中贖回自己,往後她再也休想擁有如過去那般自由自在、海闊天空的心靈了。
「碩人?」見她半天不說話。臉上血色盡失,秉宏既著急又擔心的問道。「碩人?」
「麻煩你送我一程,」她閉了閉眼睛,然後用著教人反而分外擔心的森冷口氣說:「我想回家了。」
碩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甫抵家門,便又迎上了另一個重大的打擊。
「程勳?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還要再過兩天,你們才會回來嗎?
「碩人,」程勳見到她,立刻衝上前來扣住她的肩膀,完全無暇顧及仍站在一旁的秉宏。「你馬上跟我來。」
「要去哪裡?」
「醫院。」
碩人一邊任由他拖著走,一邊仍掙扎著問道:「去醫院做什麼?誰住院了?該死的!程勳,你說啊!」
「是委員,」打開車門推她上車後,程勳自己再跳上駕駛座,「砰!」一聲關上門。「他堅持提早返國,並一直撐到進家門時才再度心臟病發,碩人,你一定要堅強一點,因為這回………恐怕凶多吉少。」
「不………」碩人把臉埋入雙掌中,在程勳疼惜的右手圈上她肩膀的時候,終於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失聲。
第八章
距離天亮大約還有兩個鐘頭的時間,但是瞪著一雙乾澀眸子的碩人卻了無睡意。
從前天下午趕到醫院至返回家中的現在,碩人已有將近四十個小時未曾合眼,不曉得「暈倒」或「崩潰」這兩個結果,哪一樣會先來?
「碩人,」啟鵬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輕輕的環上雙臂。「是程勳送你回來的?」
她默默的點了點頭。「吵醒你了?」
「我根本沒睡,你們聊了多久?」啟鵬前天下午在公司接到程勳的通知後,即刻趕赴醫院,並與程勳輪班守候進興,以及彷彿也快成為病人的妻子,可是除了昨天傍晚在確定進興已脫離險境時,曾返家沐浴更衣之外,碩人始終堅持要待在父親身邊。
之後醒來的進興則要求與碩人獨處交談,於是她便要丈夫先回家休息,碰上這件事,兩人之間的冷戰反而自動化解掉了。
「差不多兩個小時,再多醫生也不准了。」
「聊了些什麼?」感覺到妻子的身體一僵,啟鵬隨即道:「你如果不想說,就當我沒問,沒關係。」
碩人閉上眼睛半晌,強忍住滿懷悲傷。然後右手牽著他左臂,左手拉他的右臂的,促使他將她摟得緊緊地納人懷中。「我好冷。」
「有我在呢,碩人。」他的下巴輕抵在她發上。
「他把轉移股權的實際情形告訴我了,說你堅持以購買的方式,從他手中接過那三百多萬他本來打算全數贈與我的股票。」
「贈與是他的心意,但購買卻也是我的堅持,我本來是打算把那些金融股當成新年禮物送給你的。」
「同時讓他有一大筆錢好退休養老上這也是進興跟她說的,啟鵬的報復手段,好像有軟化的跡象。為什麼?
「那筆錢他已全數轉進程勳的帳戶,做為他日後競選的基金;」啟鵬巧妙的轉移了話題,顯然不願意多聊他對進興態度轉變的理由與過程。「其實程勳競選的費用,他大可不必操心,自燃有我做他最堅實的後盾。」
「爸說你的錢,他絕對不能收,而且那些股票,」碩人的聲音低了下去。「本來也就該還給你。」
這下換啟鵬渾身一震,將她旋轉過來。「碩人,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你又究竟想對我說些什麼?」
抬起頭來看著這個教她真切嘗到何謂愛情滋味的男人。碩人恨不得能將父親告訴她的事,對他傾吐個夠,或者什麼都不說,只把自己窩進他懷裡,痛痛快快哭一場也行,然而她終究無法縱情任性,只能抬起手來,輕撫著他的左面頰,答非所問的說:
「我知道這裡一定已經不痛了,但你每次想起來,應該還是很生氣吧?啟鵬,對不起,我絕對不是有意那樣做的。」
他連同她的小手一併按住笑道:「拿十個吻來換。我就原諒你。」
如果他們之問其他的恩怨與牽扯,也能夠用這麼簡單的方法來消弭或償還的話。那該有多好?
想到不得不說的事。碩人頓時又淚眼迷濛起來。「爸爸告訴了我當年的事,說他對不起你的父親與大哥。也虧欠你的母親與你。」
啟鵬臉上的笑容凍結,原本的溫柔立時消散無蹤,抿緊了雙唇.繼續盯住她看。
「所以當他最近由程勳口中得知他當年刻意接近自己的實情時,不但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覺得非常的欣慰,憑程勳的資質、懷抱與志向,進入國會殿堂。成就絕對不會輸給你英年早逝的大哥王威鴻,代替他足足有餘。
「他也希望我能夠重新帶給你家庭的溫暖。生兒育女。創造出屬於你我的天倫之樂。」
原本寄望他對於生兒育女四個字會有所反應。但啟鵬終究還是讓她的期盼落了空,他不但放開她的手,甚至往後倒退一步,與她拉開了距離。
「換句話說,他都承認了。」啟鵬這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早跟過去不同,早就變了。
現在他希望馬進興與他父親當年的種種,全是他個人的誤會,希望他只是風雲證券的負責人,希望她只是一個滿懷愛心的義工,希望兩人之間不曾存在有政治的詭譎、義理的背叛、朋友的暗算和金錢的陰謀。
但這一切既然都是他起的頭,現在又如何能夠喊停就停呢?
酸楚的淚水奪眶而出,碩人頷首道:「是,他承認當年是他懇求你父親出面勸說王金印,也承認林兆瑞所贈的札金,令尊一毛錢也沒拿。」
「還有呢?」啟鵬再問。
「飲料是………」碩人咬緊牙根,硬擠出話來。「是他拿給你大哥的,他覺得很抱歉。」
「抱歉?啟鵬握緊雙拳,仰首叫道:「爸!天哥!您們聽到這一聲抱歉了沒有?
「啟鵬,」碩人伸出手來想要拉他,卻被他避開了去。「看看令堂、看看你,有時候留下來的人,並不見得就比較幸運,這些年來,我爸爸所承受的自責與內疚,絕對超過你所能想像的深,而且他接連不斷的失妻喪子,就算天理循環,他也已經得到報應了,是不是,他求你原諒他,求你看在程勳和——」
「不要再來跟我說什麼代不代替的!程勳是程勳,王威鴻是王威鴻,他們都是我的骨肉至親,沒有辦法互相代替,一旦失去深愛的人,就是永遠失去了,誰都沒有辦法代替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他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加痛恨馬進興,恨他承認了一切的罪行。恨他硬生生斬斷了他對碩人情意的——
「如果心愛的人是永遠無法代替的,那你為什麼還要娶我?」碩人輕聲一問,卻彷如千斤重般直落啟鵬的心。
「你說什麼?」驀然記起一件這兩天因為太過忙亂,始終無暇提及的事,啟鵬隨即瞇細了雙眼,並環起手臂,更加深了兩人間的疏離感。「程勳說打電話找不到你,立刻趕過來時.又等了十分鐘左右,才等到了由施秉宏送回來的你,你又跟他見面了?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應該說他讓我看到了什麼,而你又做過什麼?」
「你在跟我打什麼啞謎嗎?」
「我沒有你那種事事隱瞞的個性,啟鵬,我只是想請問你一件事.就是我需不需要去把長髮剪短,以便看來更像田薇妮?」啟鵬盯牢她看,臉色幾近慘白,而把這一切盡收入眼底的碩人,頓覺自己的處境當真悲哀到極點。
「以後,碩人,聽清楚,從今以後,再不准你跟施秉宏見面。」
「為什麼?只因為他讓我看清了你對亡妻念念不忘的事實?讓我親眼目睹丈夫竟情深意重到不惜找個類似她的女人娶回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