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葆琳
血色逐漸由秦日順的臉頰褪去,他啞口無言地回頭看看程世慶,只見那傢伙眼神幸災樂禍、唇角抽搐,絲毫無意插手這件肇因於他的「糾紛」。
放開他的領帶,項曉瑜抽出筆記本。「這個月我的假期還有兩天,我就把其中一天空下來,專門留給你了。」
「不過……我或許……得上……班……」在她「高壓專制」的目光注視下,秦日順的借口說得越來越小聲。
「秦日順,要約曉瑜出去的男人,沒有成千也有上萬,你是唯一一個沒開過口就能約得到她的男人耶!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運氣降臨在你身上了,不接受會遭天譴的!」程世慶唯恐天下不亂地微笑說:「找個人幫你代班吧,我幫你跟林組長說去。」
「不用,謝謝!」拜託,不願幫忙,也別在那邊淨出餿主意!
「你無須客氣,林組長上次還欠了我一次人情,這麼點舉手之勞就能還掉欠我的恩情,他高興都來不及了。況且你們兩個約會過後,萬一來電了,那你們兩人都欠我這個媒人一份大恩德,相當划算。」
「閉嘴,程世慶!」異口同聲地,曉瑜和秦日順齊心瞪著他。
一笑。「多好,還沒約會就已經培養出好默契了,我相信這是個好預兆。」他在曉瑜和秦日順決定聯手謀殺他之前,搶先站起身說:「今天聊得很愉快,帳單算我的,當我提早送兩位紅包吧!」
「慢──」秦日順伸手想搶下帳單,奈何程世慶手腳快速地閃人,走到了櫃檯邊。「……他走了。」
「不必你說,我有眼睛可以看。」曉瑜一屁股坐下。
「那我們……」還要繼續吃喝下去嗎?
涼涼地望他一眼。「你吃飽了想走人就走啊,我不會攔你的。既然都買單了,這滿桌子沒吃的菜又不能退掉,當然要吃個飽嘍!我最討厭浪費了。」
留下來,秦日順明白他會如坐針氈。可是丟下一位大美女在啤酒屋裡……從小受的「標準好男人」教育又不允許他這麼做。誰知道會不會有喝醉酒的小混混,跑來騷擾她呢?不管項曉瑜的嘴巴再怎麼毒辣,畢竟也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
他靜靜地坐在桌邊,看她以秋風掃落葉之姿,解決那些菜餚。
半晌,她嘟起嘴瞄他一眼。「你不會動動筷子啊?還是你預備坐在那邊看一名淑女吃到撐死?」
「我以為妳很餓……」桌上一半的菜都進了她的肚子了。
曉瑜哼地說:「我可不是大胃王,一個人怎麼吃得完三人份的菜!」
現在自己說什麼,都只會惹她不高興吧?秦日順吃了塊香鹵牛筋,利用咀嚼的時間培養勇氣,遲疑地開口。「我為剛剛的失言向妳道歉。」
筷子一頓,曉瑜揚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筆直地射向他。「為什麼?難道你撒謊?」
「不……呃……是我用詞失當,沒顧忌到應有的分寸,講了很失禮的話。那些形容詞很過分,我承認。」
秦日順現在重新思考後,驚覺自己竟因一時激動而忽略了過往一向秉持的原則──當著本人無法說出口的字眼,也不該在當事人的背後說給其他人聽。
這一點項曉瑜就做得比他好。她除了對自己所說的話是否會刺傷人這點欠缺考慮外,一直都很光明正大。
「我鄭重地向妳道歉,項曉瑜小姐,所以妳真的不必勉強自己和我約會。」雙手放在桌上,秦日順低頭賠不是道。
「……」
秦日順發現她沒吭聲,抬起頭,看到她一手擱在桌上,撐著下巴,很明顯地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被她瞧得渾身不自在,秦日順悄悄地換了個坐姿。
「聽說你是出身於警察世家,排行老么。」
今天他的「個人資料」是被登載於報紙頭版了嗎?「程幹員什麼時候跟妳說的?」
「呵呵,他才不會隨便把這種資料告訴我。對他而言,他腦中的資料庫只有他自己能獨享。那傢伙起碼暗記了上萬組與他有關的人的身家背景,比陽春型的PDA還強。」揮揮手。「我是怪胎的話,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你們是同學?」
「嗯,只在大一時。後來他離開醫學院,轉到法學院,接著我們兩人再碰頭時,他已經考進調查局當幹員了。」曉瑜一撇嘴。「不談他了,那傢伙的故事可多了,講也講不完。我是那天在解剖時,聽林組長說的。你父親還是退休的警監三線二星級高官,對吧?」
「這句話會使我父親生氣,他不喜歡別人形容他為『官』。但我看不出這與我們剛剛講的東西有什麼關係?」
「或許有關,或許沒關。」她聳聳肩。
秦日順鎖起眉。「妳把我弄迷糊了。請釐清一下,否則就回到最初的話題。那場約會不算數了,OK?」
「誰說的?我又沒有同意。」
「但、但是妳……不會想和一個妳不喜歡的男人去約會吧?」
歪著頭,她神秘地笑笑。「這個答案我要保留到下次我們約會完之後,再告訴你。日期與時間剛剛都訂好了,至於約會的地點,我會另行電話通知的,要是你敢放我鴿子,下次你手上的命案遇到是我解剖時,我一定會要求你到場全程『觀看』,從頭到尾不准落跑的。」
嗚……皺起苦瓜臉,秦日順不知該喜或憂,但他曉得,要是讓好友馮肇嶼聽到自己和項曉瑜將要約會的話,他毫無疑問地會被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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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熙來攘往的商場玻璃大門前,秦日順看了看腕表,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有好一陣子,慢慢等吧!
坦白說,他收到項曉瑜傳來的簡訊時,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想不到她挑的約會地點,不是什麼古怪展覽、可怕鬼屋抑或是墓仔埔,相反地,是近郊一間以摩天輪為號召,到了週末假日前夕就擠滿看電影、逛街的情侶或家族的大型購物商場。
哪怕現在自己正站在這兒等她,心中還是半信半疑著。自己不會是弄錯了地點吧?
但……幾分鐘後,穿著一襲吻合春天氣息的薄紗娃娃裝,手腕掛著淑女小皮包,宛如春之女神般準時赴約的項曉瑜,巧笑倩兮地來到他面前。
「你提早幾分鐘到的?」
「十五分。」誠實相告。
「很好。」像是老師讚美學生般,她點點頭說:「現在已經沒幾個男人懂得這種基本禮貌了。我預備你若遲到一分鐘的話,我便掉頭走人,取消約會。」
會嗎?秦日順不認為其他人有種敢在千辛萬苦地約到心目中的美麗女神後,還笨得遲到,給項曉瑜留下壞印象。
「走吧,我們先去吃飯,再去看場電影。」
完全主導著這場約會的強勢美女,踏著高跟鞋走在前,秦日順則跟在她後方兩步的位置。他心想,這種情況與其說是男女朋友約會,倒不如說是哪國公主帶著貼身保鏢出門血拼更像吧?
「你在笑什麼?」半回頭,她瞇細一眼問道。
摳摳鼻子,秦日順搖搖頭,隨口找了別的話題。「妳今天很漂亮,每個人都回頭在看妳呢!我有點兒吃驚,原來妳平常也是會做這種打扮的。」
「你當我是卡通人物,不會換衣服的啊?誰會穿著法醫袍加口罩前來赴約?」恰北北地一瞪。
「我沒那麼說。」小委屈地斂斂眉頭。
曉瑜突然拍打了她自己的額頭一下,呻吟著:「天!我又犯了!」
這次又怎麼了?秦日順暗地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說:「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你的問題。」沮喪地揮揮手,她道:「我發誓今天要把自己的壞嘴巴放在家裡關起來的,結果……喂,你不用躲得遠遠的,我不會咬人。」
還真是個好消息呢!該不會……她通紅的臉蛋並非「怒氣」,而是「害羞」?……嘿,自己未免也想得太美了,大太陽底下少作點白口夢,不會有這種好事發生的。
他們進入曉瑜預約好的鐵板燒餐廳,由領台員帶他們坐到僻靜、能俯瞰外面風光的位子,在現場演奏的鋼琴樂聲中,展開氣氛美(?)、燈光佳(?)的浪漫(?)午餐。
手藝精湛的廚師在他們面前耍弄著花式技巧,讓海鮮在鐵板上跳動著。白嫩的龍蝦肉被切成一塊塊,伴隨著干貝、生蠔送到他們面前的銀盤上。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秦日順看她心情還不錯,大膽開口。
「你說。」
「方纔妳說要把壞嘴巴留在家裡,這讓我不免好奇。妳是刻意要製造出自己刀子口的形象,還是天生的?」他清楚自己在冒險,而且弄不好會打壞了目前的「和諧」氣氛。然而此時不問,更待何時?
曉瑜沒有立即動怒,反倒問他:「你認為我是天生的或裝出來的?」
「難道妳不想讓每個人都喜歡妳嗎?我覺得應該沒有人會故意想惹人討厭的吧?天生的心直口快我能理解,但我不懂為何有人要偽裝刀子口,明明他有一顆豆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