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葆琳
「根據法醫中心的資料,我認為那極有可能是我認識的女線民。由於命案不在我們管轄的範圍,所以我只好先來獲得你們組長的諒解。」銀框眼鏡下的黑瞳一瞥。「你不高興嗎?」
秦日順困惑地回道:「不,工作上的事和我高興與否扯不上關係吧?」
「喔?我還以為你是那種為了搶破案之功,會希望一個人進行調查的人呢!你之所以會搞砸了XXX案,聽說就是搶功搶出問題來的,因此現在才會被踢到分警隊來,不是嗎?秦警官。」
「……你知道這件事我不意外,可是當我的面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來的,你是頭一個呢!你這麼做的目的,我大概也想像得出來,但……」秦日順聳聳肩。「很可惜,我不想為那件過去的事發表任何看法。」
「哪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被犧牲的小棋子?」
「你問不出什麼的,換個話題吧!」秦日順歪歪嘴。
程世慶扯高唇角。「秦日順,警察大學第XX期的畢業生,身高一七九、體重五十六公斤。父親前年由警界督察室長退休,你位居五兄弟中的老么。叔伯與兄弟裡,十人就有五人是在警界服務。你二哥在去年獲選模範警察,可謂警界中一門英傑世家。」
「謝謝你告訴我有關我的資料。但,這有何意義嗎?」
「而要補充的一點是,這位家族中最受期待的新星,也就是你──秦日順,不幸地在前天出了糗,因為受不了觀看法醫解剖的刺激,吐得一塌糊塗,傳為警分隊的笑柄。」平靜地敘述著。
「我還能說什麼呢?」一攤手。「你這麼喜歡研究我,難道我是犯人?」
程世慶淡淡地說:「對於合作的夥伴,我都會做點小研究,請勿見怪。弄不清楚對方是值得信賴或不值得信賴的人,就要我與他密切合作,我辦不到。」
「現在你可以大方地打電話給林組長,要求更換偵辦人,我不會介意的。」他擺出「你請便」的手勢。
「為求公平起見,我也會把自己的資料告訴你。」
「哈啊?」秦日順聽到這句話,轉過頭去看他。「我對你的資料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
「我對一起合作的人只有幾點要求。一、不會動不動就把涉及他人的隱私說出去的,本質上還算誠實、可靠的。二、有耐性的,懂得等待的,因為我沒有。三、不會沒事專說些無聊笑話、打哈哈、不熟還硬要裝熟的,最糟糕的是沒有EQ,輕易就發脾氣、鬧情緒。這些,你都合格了。」
「……你希望我為你的『抬愛』道謝嗎?」秦日順大膽斷言,此人沒有什麼朋友。
程世慶把車頭轉進大樓的地下室,漠視他的問題,繼續說:「我們不必把彼此當成哥兒們,我若有查到什麼你派得上用場的線索,會告訴你的。反之你也願意這麼做的話,我們將會合作愉快。」
「好極了。起碼我們兩個人裡頭,有一個人是樂觀的。」他可無意嘲諷,這全部都是真心話。向來隨遇而安的他不願意把事情想得太美好,省得事出意外之際,會應變不及。
車子平穩地滑進停車格內。「法醫中心在幾樓你知道吧?你先上去找項法醫,我停好車就過去。」
「OK,全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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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進入法醫中心,這兒遠比秦日順想像的要紊亂多了。到處都擺滿瓶瓶罐罐的……「證物」?不想一一細看裡頭裝著什麼,繞過幾張辦公桌後,秦日順找到最近的人問道:「請問一下,項法醫在哪兒?」
「她現在不在辦公室,到資料室去應該可以找到她。」
點頭謝謝他的指路,秦日順繞過辦公區,在幾扇門前徘徊一陣子後,終於找到掛著「資料室」牌子的地方。
他輕輕推開門。「有人在嗎?項法醫?我是分警隊的秦日順,來拿報告了。」
幾排的資料檔案夾中,傳來甜美的女聲,人影在其間晃動著。「你在那邊等等,我馬上就好。」
砰隆砰隆的東西落地聲,讓秦日順走進室內。「妳還好吧?需不要需幫──」
蹲在地上撿拾著厚重資料夾的女子,聞聲抬起頭。「我沒事,謝謝你。」
秦日順眨了眨眼。呃……上回沒細看,這回可看仔細了。他被那張細緻如搪瓷般的漂亮小臉蛋奪去魂魄的同時,也發現一件意外中的意外事實──他們早就見過了!
這位「項法醫」正是數年前那個不客氣地在畢業典禮上罵他「不中用」的,洪學長那位傲慢、囂張的高中小表妹項曉瑜!
「我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嗎?」
未染過色的漆黑長髮比記憶中長了點,未施脂粉的臉蛋也比記憶中更成熟嫵媚了些。脫去十七、八歲的青春生澀,搖身一變為嬌艷綻放的芳華佳人,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雙深邃星眸裡的直率,以及目不轉睛地看著人的方式。
「不。」秦日順微赧了臉,趁她眼中的狐疑加深前,說道:「上次我沒注意到,因此沒跟妳打招呼,真是抱歉。」
「啊?」
「我們幾年前見過,妳忘了嗎?在洪學長的畢業典禮上頭。」
她鎖起眉頭,作深思狀。
「我是那個上台致答詞的學弟。」
眉頭豁然開朗,她的一聲「喔」裡,有著「原來是你」兼「就是那個不中用的傢伙」的意涵。
「沒想到妳居然當了法醫,真厲害。」不計前嫌,秦日順真心地感歎道。
進入法醫學系的學生,有許多到中途都會轉到其他醫學系。一方面是同樣研讀和醫學相關的學問,但醫生與法醫之間的待遇、工作環境、受人敬重的程度以及未來的發展等等,都有著相當大的差距。另一方面,人手嚴重不足的法醫界,其工作份量之龐雜、工作時間之長(兇案和急診都是一樣,沒有日夜之分的),也是教人卻步的理由。
最讓秦日順佩服的,無非是親眼見識過法醫必須與何等惡劣的氣味、衝擊人類視網膜的景象搏鬥,才能進行工作──這點,身為警察的自己也是一樣的,可是沒有人會要他把手伸進潰爛不成形的被害者身軀裡,東翻西找地確認線索。
所以前輩才會喊她為「尚大膽」吧?閩南語的諧音等於「項大膽」的綽號,確實很適合這名「膽識過人」的奇女子。
「我倒認為你比較厲害呢!」她把資料夾放回鐵櫃上,他也幫了點忙。「一個見到受害者遺體就害怕到吐得七葷八素的人,還能幹刑警這麼久,真了不起。」
一怔,敢情自己和她是前世冤家不成?她怎麼每回都這麼喜歡刺傷人啊?秦日順搖搖頭。「我不是害怕,只是不習慣而已。」
「你那時臉色都發青了,秦警官。」她笑道。
不再幫自己辯解,反正她已經先入為主地「判定」他是個膽小鬼了,就算自己說破嘴也改變不了人家的看法。幸好他也不渴望在她面前留下什麼好印象──根據這兩次交手的經驗,他最好還是少靠近此女為妙。
「我們到外面去吧,報告在我桌上。」
隨她離開資料室,兩人走沒幾步就遇到了程世慶。
程世慶冷漠的表情在看到項曉瑜的瞬間軟化,微笑著走向他們。「好久不見了,曉瑜。」
「世慶?!」她驚喜地展開雙臂,抱住男人說道:「你從美國回來啦?哇,真高興見到你!」
原來,再凶的母老虎也會有臣服於「某人」褲腳下的時候。知道她不是對每個男人都很「凶悍」,站在他們身旁的秦日順扁扁嘴,心頭有點小小的不是滋味。
第二章
「你快點告訴我,美國那邊新研發出來的影像系統,真的可以那麼準確地分析出兇案的模擬實境嗎?」項曉瑜雙眼發亮,臉泛桃紅地追問。
他們坐在新開幕的日式居酒屋的角落,一張木質的桌面擺滿許多可口的下酒菜餚。
「嗯,其實那並不是什麼新鮮的技術,最主要還是得靠基礎鑒識工作。根據案發現場的指紋、腳印與血跡分佈的場所,加上被害者的驗屍結果,經由電腦資料庫演算,然後推估出幾種模擬。如此一來可減低過往由人腦分析時所未能掌握的死角或錯算,增加破案的機會。」程世慶輕啜一口白酒,解釋道。
「好好喔∼∼我也想會會那台福爾摩斯一號機!」羨慕一歎。
「下次還有機會的。每兩年就會舉辦一次的交流研習,以你們法醫中心的人員比例上來說,妳被選中的機會應該比我大多了。」
「可是我這次就沒被選到啊!」沮喪地嘟起嘴,她以筷子挾起一塊生魚片,洩憤地咀嚼著說:「虧我還努力地加班,拚命賺取那一點點的積分,結果最後還是輸給了N大醫學中心的蔡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