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葉小嵐
她只好打起精神見她的新客戶。
進來的是個哭腫了雙眼的年輕少婦。門還沒關上,這位看來才二十七、八的女人已經又眼淚滾滾而下。
「白律師,我……我想離婚,我……我受……受不了了。」
綃瑤也快受不了呢。她不知所以的好想和她一起哭上一場。
過了又一個沮喪的一天,到了下午近下班時間,心蘭拿著些打好的申訴文件進來。
「唉,這麼年輕的夫妻,結婚不到一年,怎麼就搞成這樣呢?」
綃瑤對她的哀歎回以苦笑。「現在你還要懷疑我為什麼不想結婚嗎?」
心蘭也苦笑。「你知道嗎,小瑤?我在這工作越久,見的怨偶越多,越珍視我的婚姻。它雖然不是十全十美,但也不錯了。很多事情,雙方做些讓步,便可以天下太平。」她把洪太太的案件文件放在桌上。「打過這樣的婚姻內容,我才發現我先生雖然邋遢了點,起碼他不會吼我,更別提動手打人了。人哪,要惜福,不是嗎?」
「你讓我感到好多了,心蘭。有時候我還真擔心整天面對這些愁苦的人,這些失敗的婚姻,對你會造成負面影響。」
心蘭笑了。「你知道嗎?我先生也挺擔心的。嗯,我決定今晚回去好好愛愛他。」
「別太過分,不要嚇著他。」
一整天裡,辦公室裡首次有了笑聲。
「對了,今早向敏妍來幹嘛?要撤銷離婚嗎?」
綃瑤的情緒又跌下去。「不是,她擔心的是別的事。」
心蘭一臉不解。「是嗎?她出去時笑容滿面的,可不像擔心的樣子。」
這句話勾起了綃瑤更多疑惑。離開辦公室前,她再次試圖聯絡黑澤光。這次是個女人接電話,她不知道澤光家裡的電話號碼。
*****
一個星期過去,又到週末了。這段期間,澤光一次也沒出現,也沒有和她聯絡,彷彿他突然自地球上消失了。
她唯一慶幸的,是向敏妍也沒有再來找她。
但是,這是否表示他們已私下達成和議,夫妻言歸於好了?
就某方面來說,果真如此,未嘗不是件好事。
然而,每思及這個可能,綃瑤忍不住的感到憤怒。不論如何,她就是擺脫不掉被愚弄的感覺,卻又全然的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這個星期過得寂寞又漫長,屋裡奇異的彷彿到處充滿澤光的影子。她居然無法再如從前,輕鬆地坐在院子裡享受日光和看報。她老期望著他再暴躁地冒出來,厚顏地賴在她屋裡不走。
一個本來和她全不相干的男人在她屋裡住了兩天,他走了,她竟就這麼的不習慣起來。
為了解除她的悶,綃瑤週六特別去了市場買菜,並約了明禮晚上來家裡,他們將在她院子裡燒烤。不管黑澤光是否和向敏妍和好如初,她決定把他丟出腦海。
但是當她看著明禮,她似乎老把他看成澤光。望著一個男人,想著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男人,實在是件奇怪的事。
偏偏明禮又對「她的叔叔」窮問不捨。
「你叔叔幾時走的?」
「星期一一早就走了。」
「他去哪?他找到工作了嗎?」
「我哪知道?他這人來去無蹤,他要做什麼,誰也管不著。」
「你好像不喜歡你叔叔啊,小瑤?」
「家裡沒有人喜歡他。他冒出來的時候,我只是盡量忍受他。他走了最好,最好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他。」
「為什麼?我覺得他很好嘛。他很具親切感,而且男性魅力十足,我好想向他請教他如何保持得那麼年輕呢。」
「能不能不要談他了,明禮?」
「有時候我真不懂你,小瑤。不論如何,他是你叔叔嘛,總是一家人……
綃瑤受夠了。
「明禮,他不是我叔叔。」她直視目瞪口呆的明禮。「我很抱歉,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會脫口而出,扯這個不必要的謊。他不是我家的親戚,更不是家人,他……只是個男人。」
明禮僵坐著,半天無法消化她的實話。
真諷刺,她難過地想,人們為什麼總是比較容易接受謊言?
「他……不是你叔叔?」
「不是。」
「他……只是個你認識的男人?」
明禮誤解了。她歎一口氣。
「我其實談不上認識他,明禮。他……」
「談不上認識!」他用她從未聽他用過的嚴厲語調笑問。「你讓一個你談不上認識的男人在你這過夜?小瑤,我覺得你須要解釋得明白一點。」
她臉頰發熱。「很難解釋,明禮,這件事……情況有些複雜,你不會瞭解的。」因為她自己至今都尚在一團迷霧中。
「你說的對,我是不瞭解。」明禮激動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浮了起來。「我不瞭解你居然把一個你稱不上認識的男人留在你屋裡,還認為有必要對我撒謊。我一直相信你是個潔身自愛的女人,我也一直以禮相待的尊重你,現在我可以瞭解的一件事是,我錯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
「我沒想,我親眼『看見』的。他不是你叔叔,和你沒有你謊稱的親戚關係,但他穿著睡衣在你家。孤男寡女,這種事用得著『想』嗎?」
「我和他之間什麼也沒有。」她心煩地試圖澄清,卻忘了事情一旦出了差錯,必然越描越黑的定理。
「他沒有擁抱你嗎?他沒有吻你嗎?」
納瑤張著嘴。哎,再說謊有何益呢?
「那是……那是意外。」
「意外!」明禮由椅子上跳了起來,幾乎踢翻了燒烤爐。「我不是律師,我也沒學過法律,小瑤。但是事實擺明了你欺騙我,你玩弄我的感情,同時和另一個男人廝混。」
「等等,明禮,我沒有……」
「除非你能提供一些較具說服力的實際有利說明,否則我不太確定我們該繼續交往,我母親不會同意我娶一個身家不清白的女人。」
一股閃亮的火焰自燒烤爐上燃了起來,兩塊牛排卷在火焰中,發出的焦味散在空中。
「牛排燒焦了。」她漠不關心地喃喃。
他把肉叉往她手上一塞。
「燒焦的不是牛排,小瑤。你想到更好的解釋證明你的清白時,打電話給我,不然我看我們之間就完了,到此結束。」
她望著彷彿眨著眼睛嘲弄她的星星,聽著明禮的車子離開,反倒感到全身鬆弛。她拿起一杯水澆熄燒烤爐的火,把黑黑的牛排和沒吃完的沙律扔進垃圾桶,收拾四散的用具。
太不可思議了,短短七天,她的生活整個給顛覆了過來。
不,事實上沒用到這麼多時間,上個週末兩天,加上今天,三天而已。可怕的是,明禮氣走了,她一點也不在乎,也不想他,她卻無法不想澤光。
接著,要洗去澤光待過的痕跡似的,她賣力的清理屋子。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由裡到外的清洗冰箱,用力擦洗櫥櫃和爐灶。
聽到車子駛進她門外車道時,她正趴在地上使勁用抹布擦廚房地板。
大概是明禮。知書達禮,永遠彬彬有禮的明禮,回來為他的失禮道歉。
為什麼該死的黑澤光就不能學點明禮的禮貌和循規蹈矩呢?
門鈴響起,她慢條斯理去開門,不確知她和明禮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他說「到此為止」,她求之不得。他責罵她玩弄他的感情,從何說起?她壓根兒沒和他戀愛過。
她打開門,看到的卻是她又想又恨又念又氣的人。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孔。
「這張怒氣衝天的臉我見過。」她只手叉著腰。「這回我又欠你什麼了,黑先生?」
他還是那麼氣死人的英俊迷人。酒紅色棉質長褲,黃色格子襯衫,一雙名牌帆船鞋。她知道他正在打量她光著的腳、褪色而且上面沾了洗潔精和洗東西時濺上了污漬的牛仔褲,一件袖口破得沒法補,被她索性剪掉半截袖子,下擺也因同樣原因給截去了一截,變成長短不齊的舊襯衫。
他像個貴族雅士,她一副女傭模樣,但此刻她不在乎。
「看來我運氣不錯。」他的口氣可一點也不高興。「今天沒去約會?」
「剛結束,謝謝你,我正要休息。」
他隨手一擋就撐住她要關上的門。
「抱歉,你還不能休息。」
「客房今晚有人用,你這次來晚了一步。」
「無妨,我倒很樂意提供你一個房間,保證比你借我的客房寬大舒適。」
「什麼?」她愕然。
「我要你跟我走。」
「哈!」
她手腳並用地推門,他動也沒動,那扇門卻被他控制住了般,她完全無法推動分毫。
她乾脆放了手,把手叉回腰上,瞪住他。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走到哪去?」
「我要你看看你對我造成的災害。」
「我?關我什麼事?你馬上離開,否則……」
「別又來報警那一套,你該知道我不在乎。你合作的和我走,或者我把你擄走,你自已選擇。」
她雙臂抱在身前,挺胸仰頭看他。「少在那虛張聲勢,你很清楚你不能強行帶我去任何我不願意去的地方,這有個法律名詞叫綁架,我可以……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