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葉小嵐
這人簡直過分透頂。一陣暴風似的進她家,然後一聲不吭突兀地走掉。
綃瑤早上到辦公室時,心蘭已煮好咖啡,把她們上週五離開時留下的亂七八糟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早,心蘭,有沒有電話?」
「沒有『他』打來的,如果這是你擔心的。」
綃瑤納悶地想了想。「誰?」
「星期五那個炸彈先生啊。那個火爆的男人,」心蘭提醒她。「他沒有再打來,或者是『還』沒有打來。」
綃瑤苦笑。「有沒有其他電話呢?」
她沒直接問出來的是,向敏妍有沒有來電話。澤光說他打過電話給她,她不應該沒有反應吧?
「沒有。」心蘭搖搖頭。「星期一早上,很不尋常的安靜,是嗎?」
「讓我們希望這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吧。」
綃瑤走進她的辦公室,心蘭尾隨而入。
「小瑤,有什麼不對嗎?你是不是和知書達禮的牛肉麵吵架了?」
綃瑤在她辦公桌後坐下。她敲敲桌面。「你能和木頭吵得起來嗎?」
「那就不是牛肉麵。」心蘭繼續端詳她。「你有什麼心事?」
綃瑤托著下巴沉思。
「告訴我,心蘭,」她審慎地緩緩道。「過去一年裡我們辦過的案子,有沒有令你感到特別不合常理的?你打那些答辯書時,有哪些令你印象特別深刻且不尋常的?」
心蘭眼珠翻向天花板想了一下。
「嗯,既然你問起,有兩件案子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心蘭一臂橫在胸前,一手靠在其上,手指按著嘴唇。「一件是『理性、和諧』的協議離婚的那對夫妻。四十年,」她悲哀地聳聳肩。「彼此在不和諧的婚姻裡共度了漫長、可怕的四十年,才想到『個性不合,協議分手』。老天,我希望我和我們家那口子不要昏昧至此,太痛苦了。」
「至少他們嘗試了四十年,以期有個方式實踐當初的婚誓,不能不說他們勇氣可嘉,只是結局令人傷感而已。」
「倒也是。」心蘭歎口氣。「另外就是向敏妍的案子。我很難理解,什麼樣的男人會丟下如此一個如花美眷,而且放棄那麼一棟華廈、兩部豪華房車和一大筆錢,去和一個秘書私奔?」
「我也不懂。」綃瑤喃喃自語。
「大概是所謂『狂熱的戀情』吧,為了愛,情願放棄、拋下一切。不過我先生就不會這麼做。」小蘭扮個鬼臉。「他也許會為了個絕世美女拋棄我,但是他絕不會車子、房子和銀行存款統統不要了。」
「胡說八道,難道你還比不上汽車、洋房嗎?要對自己有信心。」
「是哦,你是對我說教的最佳人選,等哪天你要結婚了,再來和我談信心吧。」
「我就是充滿自信,所以不需要婚姻來錦上添花。」
「都是你的『理論』。」
「上班了,杜心蘭小姐。」
「你是老闆。」
心蘭笑著出去。綃瑤才拉開抽屜準備拿出向敏妍的檔案,她的秘書又進來了。
「小瑤,曹操來了。」她小聲地通告。
綃瑤馬上心跳加速。「炸彈先生?」
「不,是向敏妍。」
好極了。「我正想找她。請她進來吧。」
正如心蘭形容的,向敏妍確實貌美如花。曲線美好的身材今天包裝著真絲棗紅套裝,那張當時深深打動了綃瑤,得到她所有同情的楚楚可人、愁鬱的姣好臉龐,依然寫滿了美麗的憂愁,只有微微聳動的細眉顯示了她的緊張不安。
凝視、打量在她對面微垂眼睫的向敏妍,想到她是--曾是--黑澤光的妻子,綃瑤的胃打著奇怪的結。
「你今天沒有預約就來找我,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向小姐?」她冷靜、溫和如常地詢問。
向敏妍輕輕挪動一下她優雅地坐著的身體。
「我的丈……前夫回來了。」
綃瑤只點一下頭。「如何呢?」
向敏妍又移動一下身子。「我想他可能會來找麻煩。」
「哦?」綃瑤手在桌上迭成塔狀。「他會找什麼樣的麻煩?」
「他可能會反對這項離婚判決。他有權利這麼做嗎?」
綃瑤盯著她本來楚楚可憐,此刻閃著近似狡黠光芒的眼睛。老天,她顯然很離譜的低估了這個女人。
那表示,澤光是說了實話的一方。
是嗎?
「沒有。除非他有有力、充足的證據來反駁你提出的合法文件。能不能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認為他會採取上訴行為?既然他當初無條件同意一切離婚協議內容,在判決生效後才來反對,豈不奇怪?」
「他過去這一年半……嗯,將近一年半都在中東。現在他回來了,而且覺得以前他太慷概,他想要回他的……我是說,他要把房子、車子及其他東西要回去。」
「那麼他需要個好律師為他打這場官司。」
綃瑤注意著向敏妍思索的表倩,卻看不出端倪。她若不是個很高明的騙子,就是真正的受害人。
二者,綃瑤皆希望是,又都矛盾的希望不是。
靜默之後,向敏妍輕輕地開口。
「他說我沒有權利拿走他的東西,他……怪我偽造他的簽名,偽用他的圖章。」
綃瑤靠向椅背,感覺向敏妍的話像只無形的手摀住了她的喉嚨。
「你有沒有呢?」她平靜地問。
「沒有。」向敏妍答得很快,口氣急切。「簽名分析可以證明確實是他的筆跡,圖章是他……親自蓋的,他只是不甘心他給了我太多,現在我不肯退給他,我想他會採取報復行為。他的脾氣非常暴躁,我很怕他。」
她可憐小女人的模樣絕對可以唬得過任何人,但綃瑤既已見過澤光,和他說過話,她至少瞭解他或許盛怒之下是很火,卻不會失去理性。
她如今把自己卡在夾縫中,要小心留意向敏妍是否在以演技取勝,也不要太喜歡澤光,而在判斷上造成又一次失誤。
「我想,向小姐,你的前夫若要對你採取可能傷害你的行為,你現在大概不會好端端坐在這了,是嗎?」
「你不瞭解他。當初他為了得到他所要的,不惜一切代價的要擺脫我和我們的婚姻,現在他得到了,又覺得他付出的代價太高,可是我絕不會還給他的。而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現在才回來,只是先給我個警告,我無法想像他會做出什麼,所以我來找你,請你幫助我。」
「我是律師,向小姐,不是警察。關於訴訟案件我能協助你,但我無法提供保護。你該去報警,假如你擔心他會對你做人身攻擊或騷擾。」
「不,不,我不要報警。」向敏妍慌了起來。「你誤會了,我沒說他會直接對我做人身攻擊,他是聰明人,他非常精明,傷害我,對他沒有益處,他明白的。」
「那麼……」
「他本人或他的律師都可能會和你聯絡,我是來讓你瞭解情況,畢竟你是我的律師,並且我也想瞭解一下就這件事,他的律師會怎麼做?」
綃瑤用食指摸摸前額。「假如黑先生經由法律程序進行上訴,同時以你所述,他極有可能以詐欺罪名對你提出控訴,那麼這項離婚判決就會取消,法庭會重新調查審理這件案子。」
突然,一抹淡得幾乎難以覺察的笑點亮了向敏妍臉上的陰霾。
「你的意思是,澤光……我的前夫若要和我對簿公堂,離婚就無效?」
綃瑤困惑地點一下頭。「法律上,在你們官司未了之前,是的,無效。」
向敏妍這時露出個頗詭譎的表情。「換言之,即使他贏回那些東西,他還是輸了。」她站起來,繼續她的喃喃自諳。「謝璇也輸了。我倒真想承認我偽造了那些文件,單為看看他們的表情也值得。」
綃瑤迷惑、茫然地看著她離開她的辦公室,向敏妍的突然來訪,在室內留下一股恐怖又不真實的氣氛。
她須要看清事的真貌。但事實又是什麼?綃瑤的思緒翻騰不已,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被徹底的玩弄,卻搞不清楚誰玩弄她。
她經電話查詢找到澤夏塑膠板公司電話號碼,打過去,一個男人告訴她黑澤光已經回家了,今天不會再回辦公室。
回家?回哪個家?他不是嚷嚷她害得他無家可歸嗎?莫非他又回她家去了?
綃瑤覺得自己蠢蠢的,不過她還是撥了幾次電話回去,鈴聲一直響著,沒人接。
這個可惡的傢伙,他又到哪去了?
對啦,她怎麼忘了呢?她再打去澤夏,另一個男人接的。綃瑤詢問黑澤光家裡的電話。
「我是他的律師,」她說謊。「有急事必須馬上和他聯絡。」
「律師?他幾時又找了個律師了?我還以為我是他的律師呢。」
綃瑤覺得她好像才搬了塊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更糟的是,她聽出黑澤光真正的律師揶揄的口吻。
「嗯,我再和他聯絡好了。」她匆忙胡亂結語,便掛了電話。
「小瑤,洪太太來了。」心蘭在對講機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