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丁千柔
「那總還有一半的人文筆不錯的吧!」狄元起由櫃子中拿出一隻茶壺,一邊小心地擦拭著,一邊順著紀強的話問。
「還說呢!有的老得快作古,只要風一吹就要跟上帝報到的,有的小到大概還在包尿布、含奶嘴,一臉像是要找媽的樣子,我可不準備到亞馬遜河流域當保姆,若帶著那種人,我光收拾爛攤子就收不完了,還有時間照相嗎?」
「應徵的人那麼多,總有不會太老或是太小而文筆也不錯的吧!」
「是有那麼一個。」紀強點點頭。
「那不就好了嗎?為什麼你卻說找不到?」狄元起這下倒是疑惑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不解地望著有些自相矛盾的紀強。
「可是,那個人長得太醜了。」
狄元起被紀強這出人意外的話震得差點由椅子上摔下來,心中還暗暗慶幸他早放下手中的宜興名壺,不然,這下他大概要和他的愛壺說「莎喲哪啦」了。
聽聽,這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紀強說的這是什麼話!
「長得不好看是人家的錯嗎?更何況你又不是在選另一半,你管人家的外貌做什麼?」狄元起不能苟同地搖搖頭。
「長得不好看當然不是他的錯,可是出來嚇我就是他的不對了,更何況我還得跟我的撰稿員相處好一段時間,要是我光看到他那個樣子就吃不下飯,那沒三天我就沒命了,還能拍出什麼東西嗎?」紀強說得振振有詞。
「是嗎?奇怪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看重別人的外貌了?」
狄元起的話說得紀強也有些心虛,他向來不是那種只看外貌的人,可是不知怎麼的,這次應徵撰稿員,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在挑毛病。
「算了!別說這些子,我還沒有告訴你今天我為什麼事來。」紀強連忙轉開話題,他對太過探討自己內心的事一向沒有什麼興趣。
人嘛!活得高興就好,何必一定要追究得太清楚呢?
「什麼事?」
「記得上次我們在這裡遇到的那個出版社幫我安排的撰稿員嗎?」
狄元起點點頭:「就是被你當面說人家是嫁不出去的老處女的那個女人嘛!」
「對啊!」紀強彈了一下手指。
「不過,你說得也太不夠厚道和中肯了,依我看,那個女人可是一等一的美女,追她的男人大概有一大把吧!最難能可貴的是對你這樣侮辱人的話,她竟然還沒有當場發作,一般的女人在那種情況下早賞你一巴掌了。」
一想起上次那種一觸即發的場面,狄元起就不得不佩服那名女子的好修養。雖說紀強是無心,但是,這樣當著面侮辱她,她還能平心靜氣地說話,在現在這個女權高漲的社會實在是太少見了。
「那種女人才可怕,平常沒什麼脾氣,等她一生氣,大概就像火山爆發。應該要有人告訴她不要太壓抑自己,否則很容易造成心理的疾病,像是精神失常、心神脆弱,嚴重的還會造成人格分裂。」紀強一臉可怕地說。
「我覺得,你是不是上輩子和她有仇?怎麼把好好一個女人說成這樣?你不覺得你對她有太多的成見嗎?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對一個女人有這麼大的反應,尤其她根本還算不上你認識的女人。」狄元起頗具玩味地說。
紀強這個人是標準的社交動物,只要不違背他的原則,對誰他都可以很好,尤其在異性圈子,他更是吃得開。他對女人一向的評語是——女人就像是花,各有不同的特色。
如果這句話成立的話,那紀強這個人就是一隻花蝴蝶,總是在眾花間飛舞,卻從不長時間停留在固定的一朵花上。
即便如此,花兒仍是等著蝴蝶的來臨,這就是紀強魅力的最佳寫照。反過來說,紀強對所有女人也像蝴蝶之於花,輕易地流連,卻從不做任何的承諾,更無所謂好惡之分,而他對這個才見過這麼一次面的女人似乎表現得太過不尋常,這其中似乎有可深思的地方。
「你少無聊了!你那是什麼眼神哪!」紀強沒好氣地看了狄元起一眼,對他那研究的眼光,無端端生出一絲的煩躁。
「好!不說這個,你來這,不會只是想跟我講那個女人吧!」狄元起原本就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便放過了這個話題。
「被你這一亂,害我差一點忘了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你知道嗎?昨天我收到一封信,是出版社寄來的,讓我今天到這裡來和那個女人會談,協商所有的事宜。」紀強歎口氣,把口袋中的文件連信一起拿給狄元起看。
狄元起接過之後,迅速地打開瀏覽了一遍,然後又收回信封中還給紀強:「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這上面的記載對你是一面倒,這合約只限定她不能違約,可是你有權可以不依約而行,除非你改變心意,想讓她成為你的撰稿人。」
「你開什麼玩笑!」紀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其實,你不覺得她完全符合你的條件嗎?二十六七歲,不會太老也不會太小,文筆又沒話說,最重要的是她讓你吃不下飯只有一個情況,就是她太秀色可餐,讓你光看她就飽了。」
「你少無聊了!她那種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種穩定、安全型的女人,讓我跟那種女人處在一起,會要我的命的,光想我就快不能呼吸了。」紀強頻頻大力地搖頭否決狄元起的話。
從他看到那個女人的書開始,就知道自己和這個女人的處世哲學有天淵之別,再加上上一次的會面,他更確定那個女人是他這一輩子最怕碰上的女人,那種一旦沾上就是承諾、責任和束縛的女人。
這種女人和他的世界是八竿子也打不在一起的,對他來說,她比裝了雷管的炸藥更可怕,他躲都躲不及了,還要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
江昀在停車場中找了一個有樹陰的地方,在心中略微算了一下角度後,才穩穩地把車子停在停車位上。
雖然現在樹陰只蓋住她的車後一點點,可是依她的計算,等她和裡面那個惹人厭的男人達成協議的時候,樹陰會剛好整個罩在她的車子上頭,到她要開車時,車子裡就不會太熱。
雖然她認為和那個男人是無話可說,這次的會面大概不會花她太多的時間,可是為了以防萬—,她還是預留了約二十分鐘的時間,以免臨時出現某些狀況。
這就是江昀,一個一板一眼、做任何事都會事先規劃得好好的女人。對她來說,人生就是建立在秩序上的。打從她會寫字開始,第一件完成的事就是寫了一張作息計劃表。
她的人生一直照著她的計劃在進行,或許有些小差錯——十個錯誤裡面大概有九個是她老媽搞出來的——可是她都能漸漸修正,所以,大致上她還是一直跟著自己的計劃在過她的人生。
尤其現在那個好像以整她為興趣的老媽又出了國,她的人生可以說是愈來愈照著她的計劃在前進……幾乎是。
只要她解決了那個討人厭的男人!
江昀深吸了一口氣,暗暗在心中對自己打氣。反正由上次的情況看來,那個男人對她的評價也不會比她對他的好到哪裡去,在這種兩看相厭的情況下,相信他也一定迫不及待地想取消這個合約。
要不是她老媽臨時出了這一招,或許他們連見面也不用,就當沒這回事,今天只是一個形式上的會面吧!
這樣一想,她整個人輕鬆了許多,腳步也較原來的輕盈,就連微皺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再也沒有一絲猶疑地進了「有夢園」。
到了裡面,她的眼光隨意一掃,就看到了坐在靠窗雅座的紀強。雖然她對這個男人是有些不滿,可是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就像是一個發光體,隨時隨地都能吸引眾人的目光,讓人無法不注意他的存在。
「我能坐下來嗎?」江昀客氣地問。雖然心中對他仍有嫌隙,可是她的個性一向是能平和待人就平和待人,心中的不高興很少表露在臉上。
「不是你約我來的嗎?」紀強不作任何表示地聳聳肩,口氣中的挑釁意味濃厚。
江昀倒也不生氣,只是淺淺地一笑:「我想紀先生誤會了。這件事是家母所為,我並沒有想成為你撰稿人的企圖,相信以你對我的評價,你一定對這合約感到困擾,所以我們就此解約吧!以你的名氣,要找一個撰稿人絕不是一件難事!」
江昀的口氣相當謙和,態度也放得相當低,對她來說,只要能擺脫這個討厭的男人,其他事都是小事,反正忍一時風平浪靜嘛!
「你就這麼篤定我不會要你做我的撰稿人?」紀強的聲音有一點奇怪的緊繃意味。
「這是當然的,我們對彼此都沒有好感,相信你和我一樣,都恨不得離對方愈遠愈好,不是嗎?」江昀用著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她看人一向很準的,這個男人對她的態度她怎麼可能會搞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