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月皎
得到了喘息機會,明亭香當然恨不能逃得遠遠的,不再去碰觸這個話題。一個未出閣的閨女追著男人跑已夠驚世駭俗了,再讓人知道她厚顏無恥地為人師表,只是拖累無辜的孩子,還是暫且不表吧!
但是她忘了,越是單純無邪的孩子,越是有出人意表之舉,且有時不是那麼無意,若是恰巧碰上了別有所圖的丫頭,芝麻小事亦能掀起軒然大波。
這一點明亭香失算了。
夜深沉,夏蟲爭嗚,風涼沁心,今人一閉上眼便能入睡——至少小孩子是如此。
就著燭光,明亭香手不停地忙著,在布料上縫繡出栩栩如生的花樣。
在寶吟的服裝中,除了衣料比一般平民好以外,樣式與裝飾並無特出之處,令她看來與尋常人家的孩子並無二異,或許是男人沒有心思去注意,又或許地處偏遠戰區,只能將就無法講究。
但是瞧在明亭香眼中,偏是手癢難耐,想要一展所長打扮寶吟,令那深掩於樸實無華的外表之下的美人潛質發揮得淋漓盡致。
床帷一陣輕顫分去了些許專注,明亭香歇下了手上的女紅,自桌邊起身,伸展略顯僵硬的關節,靠近床邊查看睡得香甜的孩子。
每當夜闌人靜之時,看著寶吟無邪的睡顏,總能令她心生愛憐,常會忘了兩人並非親生母女,而入京之後,便要與這對父女分道揚鑣。
揭開床帷將散落頰上的髮絲撥開,替她蓋上睡夢中踢至一旁的被子,她放下床幔,以免噬血的蚊蟲闖入擾人清夢。
門板上傳來清脆的敲門聲,明亭香忙趨近開門,不想驚醒已睡著的孩子。
「別再問也不問的就開門,敲門的人也許有不軌意圖。」站在門口,博穆大皺其眉不悅地說道。
一見著他,她的心便不住地狂跳,明亭香全部思緒皆在安撫著自己的心別興奮得跳出胸口,對於他的不悅之色不是太在意。
「真要有任何不軌,來人只消舉腿一踹,毋需多此一舉地敲門示警。」明亭香溫婉淺笑,希望能令他臉色稍緩。
「出門在外多一分小心,保一時平安。」
「是,老爺。」
兩人默契十足地一搭一唱,令人一時訝然語塞,卻又不約而同地笑開來。
「老爺為何還未歇下?」明亭香關心地問。
一聲老爺可是幾經推敲始定下的稱呼,身為此行旅途中除寶吟外惟一的女眷,如此才不會顯得突兀,但是仍會吸引不必要的注意與想入非非。
高舉手上的藥瓶,博穆笑出一口白牙,「你今晚忘了上藥。」
明亭香聞言立刻收拾桌上的女紅,清出一塊桌面置放藥瓶,但是為博穆所阻。只見他拿起最上面的小長袍,仔細打量上頭的成果。
明亭香像個等待判決的罪犯,靜立於一旁等著他下結論。
對照著手上的衣料與她身上的穿著——前幾日在一小市集上,為她添購的女性旗服,博穆忍不住蹙眉以對。
「這何不先為你自己打理,讓那件衣服可以見人?」
原來他在意的並非手工粗糙,而是怕委屈了她。明白他的話意,著實令明亭香鬆一口氣。
的確,身上的衣著對官家小姐而言顯得寒傖,但這是他為她所購置,對她而言比金鏤衣要珍貴千百萬倍,穿在身上比綾羅綢緞還要舒服。
「我日後自然會為自己打理,現下反正是個醜八怪,穿什麼都一樣。」明亭香說著俏皮話。
「你並不醜。」
博穆不樂於聽見她自貶身價。
早先因曬傷而腫脹的皮膚已恢復,除了些微的脫皮外,大致上已無大礙。每日為她上藥,不過是想親近她的借口罷了。
朝夕相處令他無法將她的倩影甩出腦海,而她對寶吟的親近令他興起爭風吃醋的心態,欲取女兒而代之。他明白這是不對的念頭,但它卻盤踞在腦海,無法擺脫。
即使騎在馬背上馳於曠野,他亦忍不住思及若兩人共一騎,一同欣賞自然風光,分享江山的美好。
但是他仍不得不正視婚事無法自主的窘境。
孝莊皇太后基於愧疚心態,自是無法強塞個女人當填房襄親王福晉。不過基於政治考量,她仍會為皇城的穩固要求他再娶,由不得他反對。
茫然未知的未來令他心頭一悸,幾乎失手撕毀脆弱的布料。
與她關懷查探的眼神對上,博穆自覺自己正利用寶吟將明亭香留在身邊,卑鄙的作風令自己不齒,自省的結果,使他忘卻來意掉頭離去,留下明亭香望著門外,不解他異常之舉所為何來。
「去催催她們,再磨蹭下去便要日正當中了。」
博穆的說辭太言過其實,才剛探頭露臉的太陽尚未有餘力烤乾晨霧,離正午時分尚有一大段時間。但是他鐵青的臉色卻沒人敢櫻其鋒,眾人互使眼色詢問原因,但無人知曉,紛紛搖頭。
最後倪忍只得作罷,指派阿古那去執行命令。
銜命而去的阿古那卻像被點了穴,定在三步之外,呆望著客棧門口,嘴巴大張。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倪忍亦隨之僵立,他懷疑自己看起來是否亦是一副蠢樣。
一直以來,他知道寶吟格格承繼了她父母外貌上的優勢,長相不俗;但今日他終於知道想像與事實會有多大的差距,單只是換了個發形,就能令璞玉展現光輝耀人。
梳如意頭,著正統旗人女子服飾,一大一小兩名女子立於數步之外,若非知曉客棧昨晚只有他們有女眷,不然沒人會相信這是他們的旅伴。
湖綠的緞子襯得寶吟的綠眸更綠上幾分,髻上簪綠玉花鈿與步搖,顯出她出身的富貴氣質,挺拔的立姿展現了她數日來學習的成果,他們驚覺到她已不再是個奶娃娃。
但是令人驚艷的卻是寶吟身邊的女子。
一式的如意頭上並無任何珠翠玉飾,只以嫩綠色的緞帶編入髮辮,於髮髻未梢垂下。一身與緞帶同色的長袍馬甲,隨著清晨微風吹拂,飄蕩著幾許風情。
如畫中仙子的兩人,令清晨起程的忙亂喧囂隱去,只聞枝葉逆風的沙沙聲。
倪忍等四人回過頭去徵詢主子的意見,這值得紀念的第一句讚美詞應賦予當父親的他,對此他們不在乎當第二亦或第三。
被驚艷的複雜心情困惑的博穆,找不到聲音與辭彙來讚美女兒的蛻變,亦說不出溢美之辭給予這個一手創造奇跡的女人。
著布衣的明亭香已經令他魂牽夢縈,盛裝的她更讓人無法視之無物,難以忘懷。
緩慢地放下韁繩,博穆向她們走去,目光焦點放在明亭香身上,上下打量著欲將之刻入心版中。
行至一臂之遙後停住,他定睛仔細瞧著寶吟,巧笑倩兮的容顏,勾起了回憶中的臉龐。
「你真像你額娘。」博穆忘情地脫口而出。
語罷,他便驚覺失言。幸虧寶吟尚且年幼,且對大人們的恩怨情仇一無所知,不會瞭解阿瑪的一句話能有什麼玄機。
「才不呢!香姨說穿上這一身,我像極了阿瑪。既然阿瑪是個美男子,那我便是個美女。」寶吟大言不慚地自誇。她的童言童話惹得幾個大人失笑,緊繃與尷尬化於無形。
「這話是誰說的?」博穆伸指在寶吟臉上羞羞。
「香姨說的。」因父親的取笑而難為情,寶吟細白的皮膚上有著兩抹嫣紅。
她的話令明亭香與博穆的視線再次糾纏。
博穆熱情的眼神不住地在她身上打量,明亭香自覺似再次感染了熱病,全身的肌膚熱燙起來,血流猛力地衝撞心房,像戰鼓似地擂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貝齒輕咬住花瓣般的紅唇以阻止雙唇的震顫。殊不知此舉看在博穆眼中,不啻是大方邀請他趨前一嘗滋味,而他那如脫韁野馬般橫衝直撞的遐想,幾令他舉步向前付諸行動。
若非寶吟頭上的步搖叮玲聲喚醒了他的理智,博穆早已上前,查明她的唇是否如想像中香甜嬌嫩。
勉強將視線拉離她的唇,看向較不具威脅的寶吟,見她一臉的期待,但在思緒混亂的情況下,他無法及時反應。
用僅餘的一絲理智,湖及先前的對話,博穆終於想起接下來該說的台詞。
「你當然是美女。」博穆如往常一般欲伸手揉弄她的頭髮,卻被她閃身躲過。
瞪著落空的手掌,博穆愣住了。
閃至明亭香身後,寶吟探出小腦袋瓜子嘖道:「人家不是寶寶,而且不可以揉亂香姨辛苦扎的頭髮。」
說完,寶吟拉著明亭香向馬車走去,在腳凳的協助下上了車。
瞧著娉婷窈窕的身影,博穆也想坐上馬車,與明亭香共處躺臥美人膝,忘卻俗事紛擾,只有彼此的存在。
馬轡上銅鈴大響,他的愛馬不住噴息踱步抱怨他的忽略,心不在焉地於馬頸輕拍安撫,博穆忍不住希望能受到同樣待遇,只不過拍著他的手會是明亭香那雙纖纖素手。
幾乎所有心思全隨著女眷飛入馬車中,博穆沒有察覺手下驚異的神色,下意識地雙膝一夾策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