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殷藍
宗澈霍地站了起來,大聲說:
「爺爺,謝謝你!我以後一定會用十倍的數目還你的!」
「笨小孩!別激動,別把我的魚都嚇跑了。」傅老爺子哈哈地笑說。
這一老一少在池塘邊一直待到太陽完全下山,才收拾好東西回去。
回到山莊,行雲流水似的小提琴聲從大廳傳出。
今天是小週末,週末家族聚餐向來都是傅家的老傳統。
「快走快走,童童在拉琴了。」傅老爺子喜孜孜地說。
傅氏家族經過三代人的開枝散葉,如今枝緊葉茂,單是第三代的後生小輩就有二十多人。
在眾多孫兒中,傅老爺子獨愛童童,自小便把她當成手心裡的寶貝那樣寵著。
而傅靖童也不負他寵愛,不單越大越美麗優雅,真如小公主一般,而且從小便苦練小提琴,在校內校外的少年賽事中都屢獲獎項,未來注定成就不凡。
阿澈站在玄關處,望著站在大廳的鋼琴旁,側頭拉琴的靖童,不免有些出神。
即使置身燈火通明的大廳裡,熱鬧的人群中,靖童仍只沉浸在自己營造出的音樂世界裡,她愛她的琴,她的音樂。
她不知道,當她站在那兒拉著琴時,側垂的長髮烏黑柔亮,神情溫柔沉醉,那一刻,全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到她的身上。
雖然他總是在她面前說反話,說她拉琴聲音像拉鋸,說她歪著脖子夾著琴的樣子像睡覺扭到了,然而在內心深處,他不得不老實承認,這時候的她是最美的,美得叫人怦然心動。
「阿澈,你擋在門口幹什麼?進去吃飯了!」
一隻大手捶了阿澈後背一下,立刻將他驚醒,他回頭看向來人。
站在他身後的是傅家最有名的花花公子,靖童的表哥傅靖陽。
傅靖陽在傅家第三代裡排行第三,人人叫他傅三公子。傅三公子生得一副明星相,而他見報的紼聞,也不少於任何明星。
傅三公子取下眼上墨鏡,眨眨眼睛笑問:
「在看什麼,這麼出神?裡面有美女嗎?」
宗澈一下子漲紅了臉,幸好他今年夏天被太陽曬出了一副古銅膚色,掩飾了他
的失態。
「沒什麼。」宗澈沒進大廳,轉身便跑上了樓。
「吃晚飯了……」傅三公子還在身後叫喚。
「在外面吃過了。」宗澈頭也不回地回答。
傅家人丁興旺,每個週末的家宴都熱熱鬧鬧,然而在這熱鬧的盛宴裡,宗澈總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總是感覺自己是個外人,這個所謂的家宴,並不是他的家宴。
第二章
沉悶的夏夜,蟲子在樹叢中唧唧亂叫,透過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一輪斬月掛在幽藍色的天邊。
淡黃色的月牙兒,很像她笑起來時彎彎的眼睛。
宗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最後終於放棄,走到了露台上。
很意外地,與他相隔幾尺外的露台上,也有個纖瘦的人影站在那兒。
穿著雪白睡衣的人兒半倚在欄杆上,俯望著樓下的泳池。蔚藍色的池水在淡淡燈光的映襯下,散發著如夢似幻的感覺,那人兒看來也變得夢幻。
啪!宗澈在黑暗中打了個響指,毫不意外地看到對面的人兒嚇了一跳,轉頭向著他的方向瞪大了眼睛。
「你想嚇壞人啊,像個鬼似的飄出來!」受驚過度的人兒,對著始作俑者怒目而視,低聲斥責道。
宗澈扯唇嘲笑:「也不知道誰更像鬼,穿得白花花的,還把半個人掛在欄杆上,你是想跳下去嗎?」
「當然不是!」傅靖童又瞪他一眼,說:「我在看下面的泳池。」
「有什麼好看的?」宗澈蠻不在乎地問。
「你不覺得它好漂亮,像塊藍寶石嗎?真想躺在它上面。」靖童說。
「如果我沒記錯,小姐,你是只旱鴨子。」宗澈譏誚地指出。
「那又怎麼樣,誰像你,天天泡在裡面……」
話剛出口,靖童立刻咬住了唇,曉得自己說漏嘴了。
他立刻挑眉嗤笑:「承認了吧?你天天早上偷看我游泳!」
那個討厭的傢伙,果然不放過追殺她的機會!
「誰偷看你游泳!是你太大聲了,吵到我睡覺!」靖童大聲駁斥他,白皙的臉上禁不住湧上難堪的紅潮。
「笨蛋,你的臉紅透了!你一點兒都不適合撒謊。」宗澈冷冷哼道。
黑暗中,他盯著她暈紅的臉頰,粉紅嬌嫩的唇瓣,突然覺得有一股熱流從身體深處慢慢湧上來。
若不是他們之間相隔著幾尺的空間,他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壓抑不住,衝上前去抱她、吻她。
自從青春期到來後,他經常會有這種莫名的衝動。
壓抑它是那樣那樣的難受,因為在他的眼裡,她也許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但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吸引他的女孩。
靖童不明白他暗藏的心思,但看著他在黑暗中注視著自己的明亮雙眼,她覺得這個沉悶的夏夜,突然變得有點美好。
他的嘴巴雖然挺壞,他臉上的嘲笑雖然挺刺眼,她卻捨不得轉身入屋。
隔著幾尺的空間,感覺不到他身上平常隱隱帶著的威脅感,在淡淡的月色下,
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感覺很平和,也很安然。
天知道她有多久,沒有跟他這樣子平和相處過了!
「你的額頭怎麼回事?」她突然發現他貼在額角的膠布,輕皺了皺眉。
宗澈伸手摸了摸額角,聳了聳肩,「今天在球賽上擦傷的。」
「媽媽看到了,肯定又說你跟人打架,說你粗野了。」
「隨她說,反正她向來不喜歡我。」宗澈淡淡地說,早已經習慣了靖童母親對自己的排斥。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宗澈終於忍不住了,故意裝作蠻不在乎地問:「你今天的預選賽怎麼樣?」
靖童抬臉望向夜空,嫣然一笑,彎彎的眼眉像極了懸掛半空的月牙兒;。
「大師說我很不錯。」
她笑得好高興好高興的樣子,宗澈心底卻有些不是滋味。
他望著藍汪汪的水面:心底裡有些澀澀的味道,他不願承認,這是因為捨不得她離開。
「阿澈,我明年會去維也納,你呢?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注視著他有些落寞的側面,靖童突然問。
「不知道。」他的眼神裡有幾分迷惘。
雖然爺爺對他很好,雖然她在他心裡有著很特別的位置,但是他總有一天要離開傅家的。
在這裡,他永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可是他該去哪兒呢?
在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一個地方是屬於他的?有沒有一個人在等著他呢?
「也許,我會開間溫泉小旅館。」
「就像你外婆在南部的小旅館那樣子的?」
「你知道?」宗澈有些訝異地看她。
「你忘了?你以前告訴過我的。」
靖童白了他一眼,回憶起他小時候說過的話:「你說,是日式的兩層小旅館,楊楊米踩上去會咿呀咿呀地叫。旅館後面就是山,從山上引來的硫磺溫泉水,注入花園裡的鵝卵石山泉池裡。傍晚的時候,你外婆在花園的棚子下納涼,你就在溫泉裡游泳,經常泡得頭昏昏的。」
宗澈心裡感動起來,因為她的話讓他想起了至愛的外婆,也因為她還記得他初來時說過的許多話。
為了掩飾激動,他故意惡作劇似的笑說:
「還有,你忘了那些旅館鬼故事了嗎?那些貼在牆上爬行的日本長髮女鬼,半夜平貼在屋頂,專等客人一張開眼,就撲下來……」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靖童慌忙搗住耳朵,用力瞪他。
他以前經常惡作劇地說許多鬼故事給她聽,恐怖的程度經常嚇得她在偌大的臥室裡睡不著覺。
宗澈趴伏在欄杆上,側頭嗤笑她:「膽小鬼!」
「阿澈,我拉琴給你聽。」靖童今晚好高興,因為今天通過了預選賽,也因為她好久沒有和宗澈這樣子平和的聊天了,「你以前最喜歡聽我拉琴的,不像現在,脾氣壞得像個臭雞蛋!」
「是嗎?」宗澈不置可否。
靖童輕快地奔進臥室,取來了小提琴。
「今天在比賽上聽到有人拉這首曲子,我很喜歡,就向他要了歌譜。這首曲子呢,是講夏天的夜晚,在藍色的海邊,白色的沙灘上,一對少男、少女牽手並肩看海。」那對少男、少女是一對戀人呢!不過這話她沒有告訴他。
悠悠的琴聲在靜夜中飄蕩,她神色迷離,長髮垂肩,雪白衣裙沐浴在淡黃的月光下,全身彷彿反射出一圈淡淡的光芒。
他的世界似乎都被淡而柔美的旋律包圍著,而在她明亮溫柔的瞳眸裡,只有他一個。
而一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以後,宗澈都依舊記得這個夏夜,記得那個雪白的小公主,曾經用她那雙彎彎的眼眸,帶著笑意注視著自己。
「真像拉鋸,維也納大師的品味也不怎麼樣。」即使再怎麼感動,宗澈依舊趴在欄杆上,說著心口不一的話。
「對牛彈琴。」靖童擱下了琴:心裡卻還是覺得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