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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朱恩

    「我叔叔。」

    然而提到自己的叔叔,柴漢慈的語氣卻漠然得像是在說一個完全不相識的人似的,而且顯然沒有多談的意願。安奉巖知道其中必定有蹊蹺,所以不再多問,靜靜聽柴漢慈述說她從來不曾對他提及的種種隱私。

    「『易興』是我們柴家的企業。我爸爸是長子,待人處事又很精明幹練,所以四十多歲就眾望所歸,出任了公司的董事長。我媽媽本來只是公司裡不起眼的打工學生,年紀比爸爸小了十歲,但或許是緣分吧,爸爸在當經理時,第一眼就喜歡上媽媽。本來媽媽不喜歡人家閒言閒語,說她麻雀想變鳳凰之類的話,可是爸爸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所以媽媽還是逃不過爸爸的追求,二十二歲就結婚了。」

    談到父母,柴漢慈的神色就顯得格外嬌憨喜悅,依稀可見孺慕之情,顯然她和父母之間的感情極好。這令安奉巖想起自己的父母。雖然家裡一直不是很富有,但若不是父親驟逝,父母必定也會恩愛到老的。

    「爸爸常說,我是他和媽媽的愛情結晶,天底下就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媽媽生下我之後,身體不好,醫生說不適合再懷孕了。雖然媽媽還想為爸爸生個兒子,但是爸爸決定不要再有孩子,所以從小我就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是爸媽捧在手中呵護長大的寶貝。」

    說著過去溫馨的回憶,柴漢慈玫瑰般的唇瓣就不自覺地上揚,眼眸中綻放著特殊的光采,那是另一種安奉巖沒有見過的美麗神情,教他無法將視線從她的面龐上移開。

    「爸爸從來沒有忽略過家庭生活,雖然他很忙碌,但他總會想盡各種方法來陪我和媽媽、聽我們說話。而媽媽也很體諒爸爸工作辛苦,所以她不但把家裡的事和我都照顧得好好的,讓爸爸沒有後顧之憂之外,在我小時候,她還常常帶我一起到公司附近,等爸爸中午或晚上的一個小時休息時間一起吃飯,讓爸爸不用來回奔波,也能感受到一些家裡的溫暖。看到爸爸媽媽這麼恩愛,所以你相信嗎?從小我就一直以為擁有幸福的家庭生活,是生活裡最重要的,我立志要做像媽媽那樣賢慧的妻子,所以還跟媽媽學做菜、學做家事呢。」

    聽到柴漢慈年輕時的願望,是如此天真可愛,想像著小漢慈在廚房裡黏著媽媽跟前跟後地,吵著要學煮飯的情景,安奉巖不禁微笑。

    「我相信,你一定從媽媽身邊學了很多本領。」

    「是啊!」聽到安奉巖這麼回應,柴漢慈輕聲笑了出來,抬起頭來看著他。「爸爸常說,經過他和媽媽兩人精心調教,我將來一定是個十項全能的主婦,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呢。」

    「看得出來。」輕撫著她的秀髮,安奉巖笑著點頭。

    想起了過去的自己是多麼的幸福、多麼的天真,比對起現在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柴漢慈不禁輕聲歎息。

    「十八歲之前,我的生活簡直像是在天堂裡,爸媽疼我寵我,家裡衣食無憂,讀書成績也很好,一直順順利利地讀完高中;我考完大學放榜後一個月,爸媽才說要帶我去歐洲玩呢,不料他們……他們卻遇上一場空難,留下我一個人,連……一句遺言也沒有交代,就這麼……走了。」

    說著說著,柴漢慈眼圈就紅了。她很想大哭一場,但是又怕這一哭會完全崩潰。她心裡還有好多話要跟安奉巖說,所以儘管淚珠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還是咬著嘴唇忍了下來,但是情緒激動使得她一時之間還是難以成言。

    柴漢慈不發一言,只是默默地摟住她,將她包圍在懷裡。椎心之痛,是沒有任何言語可以撫平的,他很瞭解,所以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以擁抱來安慰她傷痛的靈魂。

    「……空難發生後,很多親戚都來跟我說,要我什麼節哀順變、好好生活下去,可是他們每說一次,就好像在提醒我爸爸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我那時真的恨死了這些無聊的安慰話,常常一個人躲在家裡,誰也不理,只是抱著爸爸媽媽送我的小狗阿里發呆,什麼也不想,恍恍惚惚的,只覺得發生的事好像不過是場夢罷了,可是心裡的痛卻是真實地存在著。」

    「直到我叔叔得到我監護權之後,我才終於從夢裡驚醒過來。」

    提到她那位現任「易興」董事長的叔叔,柴漢慈起伏的情緒彷彿突然冷卻了。這句話一出口,安奉巖突然就覺得懷裡嬌柔的身軀變得僵硬起來。接著,她離開安奉巖的懷抱,坐直了身體,這讓安奉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她晶瑩的眼眸裡,多了一種無法掩飾的恨意。那恨意是如此地深,足以讓她沒有時間去念及父母過世的傷心,從她堅強的神色中,安奉巖驀地有了特殊的領悟。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成熟的。

    仇恨讓柴漢慈變得冷靜而堅毅,她頓了頓,繼續敘說下去,語音裡已鎮定得不帶一絲哽咽。

    「爺爺就只有爸爸和叔叔這兩個孩子,爸爸過世之前,叔叔是公司的總經理,爸爸過世後,他和嬸嬸在法律上收養了我;在公司裡,叔叔被董事會推舉為董事長,接替了爸爸的位置。雖然那時我不清楚公司裡的情形,不過人性就是這樣,趨炎附勢,想必那一陣子是叔叔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那時的我還太天真,不懂得怎麼保護自己,因為那時我還沒有成年,所以叔叔得到了我的監護權以及財產管理權,然後我的生活就徹頭徹尾地被他改變了,甚至連我的家也被他賣掉,要我去住校,連我的各種生活開支也管得很緊,說是要教我學會節儉。他總能想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而我居然傻得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只覺得日子變得好難過,常常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地哭。」

    「直到的我狗狗『阿里』突然生病後,我才發現到事態不對勁。」

    「雖然宿舍裡不能養狗,但是我捨不得阿里,直覺也告訴我,叔叔他們不會善待它,所以我還是偷偷地把它養在房裡。還好我的室友們都很好,願意讓阿里住下來。可是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後,突然發現阿里吐了一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送去醫生那裡之後,醫生說要開刀治療,否則阿里的小命不保;但是手術費和治療費加起來大概要上萬元,我根本沒有那麼多錢可以運用,所以我趕回家向叔叔求情。」

    「區區一萬元,在他董事長的眼裡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可是他拒絕出錢為一隻狗做治療。我想,如果病危的是我,也許他會更高興。我氣不過,和他吵了起來,要他拿出爸媽留給我的錢,然而他百般推拖,最後乾脆叫人把我帶離開辦公室。這時我才終於發現事有蹊蹺。後來我利用關係去調查,才發現他美其名為我投資理財,事實上我的財產已經全部被他拿去投入公司了。更可笑的是,我那些平時『小慈』、『阿慈』叫得多親熱的親戚們,沒有一個肯出面為我說句公道話。當我轉而向他們求助時,這些人大概是顧忌我叔叔吧,竟然一毛錢也不肯拿出來,任憑我怎麼哀求哭訴都沒用。」

    想起那些親戚們的嘴臉,柴漢慈冷笑了一聲。然而記起阿里,她的眼眶又不自禁地紅潤起來,而一直靜靜聆聽她敘說的安奉巖,根本不敢開口問起阿里的命運。

    「後來一個家裡很有錢、一直對我示好的學長替我出了這筆錢,可是因為我到處奔波拖延了時間,阿里最後還是走了。」

    說到這裡,柴漢慈再也忍不住,舉起手背拭去不小心滾出眼角的一滴晶瑩淚珠。定了定神後,才咬牙說:

    「新愁加上舊恨,阿里往生後,我立誓再也不要回去,為了一點錢被人踐踏尊嚴,看盡那些醜惡的嘴臉。我相信,憑著爸媽留給我的精神上的遺產,我柴漢慈靠著自己也能站起來;而且,不論用什麼方法,我要讓那些唯利是圖、沒有人性的親戚們徹底垮台,我發誓不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要做到!」

    這是頭一次,柴漢慈清楚明白地說出她真正的目標。剎那間,安奉巖突然明白了當初遇見柴漢慈時,心裡的那股悸動是從何而來;原來,他們是擁有相同靈魂的兩個人,他們同樣看盡了人性的醜惡面,同樣憑著頑強的意志生存下來,同樣企圖在弱肉強食的社會裡,掙出自己的一片天來,儘管他們努力的方式不同。

    雖然柴漢慈沒有再說下去,但是安奉巖在一轉念間,就已經完全明瞭了她心裡的想法。如果換成別人會說她是不擇手段,但是安奉巖並不這麼想。若是易地而處,也許企圖心也會逼他這麼做。何況,當時才十八歲的她,身邊連個可商量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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