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心,靠岸

第10頁 文 / 朱恩

    「好吧,別那樣看著我,我說。我只是在想,現在的你和工作時的你,感覺很不一樣。」

    安奉巖一點也不驚訝。他非常瞭解自己,在柴漢慈足以融冰的盈盈笑臉前,他根本無法像工作時那樣戴著面具武裝自己。不過他想要聽她多說一些對自己的印象,於是笑著問道:

    「這怎麼說?難道我上班時都是不苟言笑嗎?」

    柴漢慈笑了起來,撐著腮邊的右手下意識地玩弄著自己纖細光滑的耳垂,晶亮的眼眸裡帶著笑意,那神情就像四年前,安奉巖頭一次在KTV裡見到她的嫵媚模樣。

    「如此你總是不苟言笑,怎麼能讓那麼多女孩愛慕呢?我只是覺得,現在的你,就像一般二十來歲的男孩子一樣,心裡沒有什麼負擔。很難想像你工作時的表現是那麼練達老成,倒像是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似的。」

    聽完柴漢慈的形容,安奉巖不由自主地靜默了一會。但是最苦的日子已經熬過來了,現在回想起受到現實磨練的過去,安奉巖已經沒有情緒了,雖然心頭仍有種難言的、百味雜陳的感受。

    柴漢慈很快就發現安奉巖的異樣神情,想必是剛才自己的言語中有部分觸動了他的心境。若是安奉巖不願談,她自然不會勉強,於是笑著說:

    「開玩笑的,你可別認真啊——」

    「不會,其實你的形容滿適合我的。」安奉巖笑著先是阻止了她的安慰,繼而看到她微感訝異地睜大了眼。安奉巖沒有多想,便直說了:

    「我是家中老大,又是男生,我父親在我大三時過世後,要擔的責任當然就重些,所以對現實看得比較清楚,懂得保護自己,是理所當然的事嘛。」其實,除了親朋好友外,這還是頭一次,安奉巖主動對人提及父親過世的事,但是他一點也不覺得尷尬。他相信柴漢慈能懂,也希望她能懂他。

    聽到安奉巖如果坦然,柴漢慈不由得一愣,對他掩藏在鎮定笑容下的傷感神情,突然間,只覺得異常眼熟。

    失去親人的歷程,在安奉巖說來似乎輕鬆容易,但是柴漢慈從十八歲起,就在人情世故里浮沉,縱使安奉巖輕描淡寫沒有多說,她也完全可以明白。「看清楚現實」和「懂得保護自己」的過程中,要經過多少難堪屈辱。這個過程,她也曾經歷過、痛苦過,縱使安奉巖試圖微笑著淡然以對,她還是能清楚感受。

    柴漢慈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說說笑笑了那麼久,但是直到這一刻,柴漢慈才首次正視到,兩個早熟的心靈,竟有著相同的跳動頻率。望著安奉巖斯文中隱含堅毅的神情,柴漢慈在他身上,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相類似的心情,拉近了靈魂之間的距離;先前刻意築起的疏離屏障,現在正悄悄崩解中。柴漢慈雖然笑不出來,但是肅穆中隱含憐惜的溫柔的眼神,卻流露出她最深刻的真心意。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做點什麼來安慰安奉巖,讓他感覺不孤單,不要像十八歲時的她。

    「那段日子一定很難熬。」她低語,伸出右手,輕按在安奉巖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背上。「我能夠體會。」

    她的手和她的話語,都是那麼貼心的溫暖。安奉巖翻過手掌,輕握住一種被瞭解撫慰的幸福感。望著她關切鼓勵的神色,安奉巖心裡湧上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溫暖情緒。

    「謝謝你。」他坦然。「現在惡夢總算都過去了,不論是在經濟上或者心理上。能這樣,我已經覺得幸福了。」

    「是嗎?」

    柴漢慈沒有抽回手,彷彿這樣是給他的一種鼓勵。別開了眼,若有所思地沉默好一會,才輕輕歎了一口氣,有感而發地低聲說:

    「惡夢能結束,當然是很好,只是有時候心裡所受的傷,即使過了很久,也還是很難彌補起來的啊。有些醜惡的嘴臉,卻是怎麼也忘不掉。」抬起頭,略帶憂鬱的深棕眼眸凝視著他,輕聲問:「這些,你都忘掉了嗎?」

    安奉巖不禁一愣。柴漢慈說的沒錯,縱使是現在,距離需要他人伸出援手的日子已經過去很久,但是,偶爾他還是會夢見自尊被踐踏在地,卻仍是遭到拒絕的情景。那真是一個揮不去的夢魘。或許,這也正是他要不眠不休、力爭上游的原因之一。

    安奉巖早知道柴漢慈不會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人,而現在她深刻的詢問,更讓他肯定自己的猜測沒錯。沒有多想,他便衝動地用雙手緊緊將柴漢慈纖細的手包圍在掌中,彷彿這樣捧著,就能將自己身上的溫暖傳遞到她心裡去,撫平她臉上那抹罕見的脆弱神情。

    「多想想那些人性的善良面,別老把醜惡的一面記在心裡。想想從小到大、相互陪伴的家人、想想真正知心的朋友,也許你就會覺得,實在不需要對世界這麼失望。」

    柴漢慈聽了,只是似笑非笑地微揚嘴角,輕輕抽回自己的手,答非所問地說:

    「你很幸運,身邊還有相愛的家人和真正的朋友相互支持。那股力量一定很強。」

    「嗯。」安奉巖點頭。「我的確是幸運的,在那段黯淡的日子,不只是親朋好友,甚至是以前不相識的人,也曾對我伸出援手。」

    柴漢慈微微揚眉,覺得他的說法有點奇怪。

    「以前不相識的人?因為幫助你而相識的嗎?那真是一件很窩心的事。」

    安奉巖微笑。「那個人,就是你啊。」

    「什麼?」安奉巖不禁一愣,但是隨即會意,以為安奉巖是在開玩笑逗她開心,所以也笑吟吟地回答:「哦?那麼你還記不記得,我是怎麼幫助你的呀?」

    但是這回安奉巖並沒有像平時那樣,機智風趣地說出好笑的答案,反而神情轉為正經認真。

    「你忘記四年前,你曾經在KTV裡,替一位挨揍的服務生解圍的事了嗎?」

    在KTV裡挨揍的服務生?

    柴漢慈銀鈴般的笑聲像是突然被急凍住了,笑容頓時從她的面龐上褪去,黑白分明的眼眸只是驚疑不定地望著安奉巖。

    「你是……?」

    看樣子,她似乎對那場意外仍有點印象。安奉巖的笑容更深了些。想到自己仍留存在她的記憶裡,安奉巖覺得很高興。

    「沒錯,我就是那個服務生。」

    聽到這個答案,柴漢慈不禁瞪大眼,雙唇微啟,卻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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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隔多年,那件事是怎麼發生的,當時她又和哪些人在一起,甚至是那位服務生的容貌,其實柴漢慈現在都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服務生眼中那種受傷、羞辱、憤怒、強忍、壓抑的神色,卻仍然深刻地烙印在她心版上,沒有遺忘。那種受盡屈辱卻又顧慮重重,不能反抗的複雜眼神,深深撼動了她變得冷硬的心靈,喚起她以為自己早已失落的同情心,怎麼也不能裝得若無其事、冷眼旁觀,所以才技巧地出面回護了那個堅忍的大男孩最後一點自尊。

    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和那個大男孩竟會有再見的一天。

    知道安奉巖原來就是那個服務生後,柴漢慈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急切地在他臉上打轉。細細觀察,除了堅強的眼神依舊外,在他俊朗常帶笑意的臉龐上,已經找不到過去的陰影了。看來這些年他確實擺脫了生命中的陰霾,重拾回自尊與自信了。

    安奉巖任由她清亮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流連,享受著重逢以來,她頭一次專注的注視。那令他十分開心,因為她的重視,也因為她想起了專屬於他們倆的往事。

    「都想起來了?」

    聽到安奉巖打破沉默,柴漢慈才不好意思地收回近乎放肆的視線,感覺有點尷尬,所以索性低著頭撥弄盤中的食物不去看他,才能含糊回應:

    「好像有吧,記不太清楚了……」勉強笑了笑。「你確定沒有認錯人吧?」

    「不會認錯的。這些年來你沒什麼改變。」安奉巖近乎著迷的視線,沿著她垂落在前額的幾縷髮絲,落到她光潔的前額、秀氣的眉毛,以及清澈的眼上。「我還記得那天你的打扮,你穿著黑色背心和暗紅色的短裙,戴了一對小小的鑽石耳環,還染淺了頭髮的顏色……」

    「好啦,別再提啦,我相信就是了!」

    柴漢慈急忙打斷他的描述,覺得臉頰有點發熱。沒想到自己偶發的善心,竟會給安奉巖這麼深的印象,連細節都記得那麼清楚。她既覺得赧熱,又有些羞慚,只有刻意以輕鬆的語氣掩飾不自在。在男人與現實中來去多年,她幾乎要忘記自己還有良心了。「虧你還記得這種小事,我可是很少發善心的。」

    安奉巖正色回應:

    「這不是小事。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再忍下去,我簡直沒有做人的尊嚴了;如果想爭一口氣,家裡下半個月的生活費、必要支出就沒有著落了。你不但幫我解圍,還安慰我,讓我覺得自己還能擁有完整的尊嚴,這怎麼能說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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