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朱恩
其實會有這麼多的顧慮,目的都為了要讓柴漢慈滿足。既然她對那家餐廳的印象極佳,安奉巖也就沒有任何異議了,開開心心地攔了一輛福特廠牌的計程車,拉開車門,笑說:
「真是抱歉,我沒有豪華轎車可以接送美女,只好招一輛高級計程車來聊表心意了。」
柴漢慈笑著坐進車廂裡。雖然比起其他追求者的闊氣排場,安奉巖無疑是顯得寒酸了,但是他自我解嘲的語氣裡坦然得聽不出一絲自卑感。柴漢慈很欣賞他的自信。
歸功於兩人身為同事,工作內容又彼此相關,有共同認識的客戶的緣故,隨便想都有話題可聊,因此在前往餐廳的路上,柴漢慈和安奉巖兩人說說笑笑,氣氛已經很融洽了。在抵達那間有精緻紅磚外的歐式鄉村風味的小屋型餐廳,坐在落地窗旁一張鋪著乾淨優雅的碎花桌巾的木桌前,聞到空氣中飄來的淡淡的自然花香味,感覺就加倍休閒愜意了。
「我對這裡簡直是一見鍾情了。」安奉巖在遊目四顧之後,不禁發自內心地讚歎出聲。「你常來這裡用餐嗎?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柴漢慈從窗外調回視線,恰巧看見安奉巖正在自在地伸展雙臂,放鬆緊繃的肩膀,一臉舒適滿足的神態,顯然是真的鍾意這個地方,不是特別為討好她才這麼說的。她不禁微笑了。
她不是個容易與人交心的人,但是安奉巖的真誠總是在不知不覺中鬆懈了她的心防,所以也就坦白回答說:
「這裡是和好友在逛街時無意中發現的。總覺得這裡的氣氛很好,很適合和朋友輕輕鬆鬆地談天說地,所以每當好友回國來度假時,我常會邀她在這裡聚餐,平時倒很少來這裡。」
安奉巖眼睛一亮!一個月來,他們交談的範圍,多半限於公務上,就算偶爾說笑,安奉巖也不曾聽柴漢慈說過她的家人和朋友,這時聽她願意提及私事,他的興致就來了。
「生活在國外的朋友嗎?真好,我活了二十六年,還沒有到國外旅遊過哩,好像很跟不上時代呢。」聳聳肩,又問:「你的朋友在哪一國啊?你曾經去那裡找她玩過嗎?」
柴漢慈微笑。
「我朋友在美國讀書,出國四年了,我也只去看過她一次而已,多半都是她回國來度假時見面。」
「一個人去美國嗎?」見柴漢慈點頭,安奉巖扮個害怕驚恐的表情。「你好勇敢!我光是想到要在陌生的地方,看陌生的文字就嚇得半死……說不定還會看不懂!天啊!」
柴漢慈被他滑稽的表情逗得咯咯嬌笑不已;而看到柴漢慈笑靨如花,安奉巖也高興起來,乘機追問:
「那位朋友,應該是和你交情最深的朋友吧?」
柴漢慈止了笑,有些訝異地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
安奉巖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解釋:
「從你的語氣裡就聽得出來啊!好像她回國來時,你才提得起勁到這裡吃飯似的,如果不是很要好的朋友,怎會讓你有這種感覺呢?」
柴漢慈聽了,不禁笑著歎了一口氣。
「你也未免太聰明了吧,真是讓人嫉妒啊。」
安奉巖立刻回答:
「這不是聰明的關係,而是因為用了心。」
柴漢慈微微一怔。這兩句話乍聽之下,倒也頗有道理。安奉巖確實是真正用了心去關切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才能有這麼細微的體會。但是想深一層,若非喜歡她,安奉巖又怎麼會在這種小事上如此用心?
在那一剎那裡,柴漢慈竟感到有些莫名的心慌。
安奉巖是個很好的男人,但不是她要的對象,他的真心誠意,都只會加重她心頭的負擔而已,所以柴漢慈索性佯裝不懂,輕鬆自若地笑著說:
「啊,既聰明又細心,怪不得你年紀輕輕就能夠做到經理特助,這麼看來,你的將來必定是前途無量了。」拱手作出拜託狀,笑嘻嘻地:「安特助,以後要麻煩你多多提拔了。」
柴漢慈會這麼反應,安奉巖其實並不意外;但是,心裡仍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有些失望,不過他很快便將情緒掩藏在笑容之下。他很懂得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目前只要兩人能共享一頓愉快晚餐,就可以媲美阿姆斯壯跨上月球第一步的意義了。
「這是當然的,為公司發掘人才正是我的使命之一啊。」
「咦?我也算得上是個人才嗎?」柴漢慈俏皮地指指自己的鼻尖,詢問的表情既可愛又嬌美。
安奉巖微瞇著眼、撫著下巴,偏著腦袋對柴漢慈的臉蛋故作左右端詳狀:
「唔,讓我看看……額頭飽滿表示智慧高;眼睛清亮而黑白分明,表示心術正真;鼻樑挺直表示事業運順遂;嘴唇豐滿表示重感情。」還搖頭晃腦地,做出滿足的神情。「照這樣看來,是個人才不會錯的。」
觀賞著安奉巖一路唱作俱佳表演至此,柴漢慈再也忍不住,完全顧不得形象,哈哈大笑地伏倒在桌上,險些直不起腰來。而因為她的歡暢笑意,安奉巖不自覺地,俊朗的臉上也露出了燦爛喜悅的笑容,餐桌上的氣氛因而再度開朗活潑起來,兩人旗鼓相當的機智風趣,打開了彼此的話匣子,天南地北的聊,不自覺愈談愈是起勁。
「拔活生生的雞的尾巴毛來做毽子?這種事你也做過?雞不會痛得狂性大發追著啄你嗎?」柴漢慈驚奇地睜大眼。在都市裡成長的她,無法想像七歲的小安奉巖滿山遍野地追著雞亂跑的景象。
「會啊!我手上還留著被雞啄傷的疤痕哩。」安奉巖挽起衣袖,向柴漢慈展示自己幼年頑皮的證據,笑嘻嘻地說:「當然它要付出代價啦。當天晚上,我媽就宰了它為我報仇了,它可是連明天的太陽都看不到。」
「真是禍從『口』出啊。」柴漢慈故作正經地搖搖頭,似乎頗不以為然,但是晶燦的眼中卻孕著頑皮的笑意。「只是將你受傷的責任全部交由一隻畜生承擔,這不是太無情了點嗎?」
「這話不錯,我捫心自問,也覺得有點內疚。」安奉巖更是神色儼然。「所以那天晚上吃飯時,我就偷偷藏起一塊雞肉,將它葬於後院中,還為雞仔點了一炷香,也算得上是厚葬它了吧?」
「雖然為時已晚,不過也算得上難能可貴了。」
說著,兩人不禁相視大笑。
就在如此這般的輕鬆說笑氣氛當中,美味佳餚開始陸續上桌了。兩人決定短暫地中止談話,先享用美食為止。
柴漢慈先斯斯文文地將盤中長長的蘆筍切成幾段,正要好好品味,卻又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坐在對面的安奉巖,只見他神情愉快地試著用叉子去捲起盤中的意大利麵條,看起來完全像是個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很難想像安奉巖會有這一面。平時的他,雖然臉上常掛著微笑,行為舉止謙遜而易於親近;但是柴漢慈總覺得,他的眼中隱約透著一種洞察世情的神色,外表和氣,卻是誰也看不出他心裡正轉著什麼的心思。
然而如此深沉難測的男人,現在卻笑得燦爛而沒有心機,毫不避諱提及自己的私事,和平日簡單判若兩人。同樣善於迴避提及私事,柴漢慈自忖即使是心情輕鬆的現在,也不能像他這麼坦然以對。
柴漢慈很早就知道安奉巖對自己有好感了,只是她一直不以為意。但愈是接近他,就愈發現他和其他追求者的不同。沒有鮮花、珠寶,他的示好,卻是以坦誠無偽的方式來表達。雖然她向來不提私事、即使愉快如現在也是語多保留,但也能感覺出他的真心關切。
雖然安奉巖的真心柔情並不足以瓦解她的理智,但柴漢慈依舊難以否認,對他,心中有那麼一絲絲的不同感受。
安奉巖偶然抬眼,就發現柴漢慈澄澈似水的雙眸,正靜靜的凝視著自己,神態若有所思。這是否表示她心中正在思考著與自己有關的事呢?安奉巖既關心又好奇,索性放下刀叉,以開玩笑的口吻問說: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難道是因為我的吃相太難看嗎?」
柴漢慈回過神來,鎮定自若地嫣然一笑。
「正好相反,就是因為太過優雅細膩了,才讓我看傻了眼。」
「哦?」
安奉巖聽了,倒沒有立即開口應答,只是挑了挑眉;但是他的眼神裡,卻帶著饒富深意的笑意,似乎對於柴漢慈這樣隨意的回答覺得很有意思。
當然,柴漢慈也明白,如果安奉巖能夠這麼輕易就被打發掉,他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了。老實說,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想要逃避對方的追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對方是安奉巖。光看他炯炯有神的眼,深深的凝視著自己,心裡就覺得有壓迫感。
姑且念在他是個很好的人,對自己又是這麼尊重,所以不等安奉巖開口,柴漢慈就先棄甲投降了,避重就輕地微笑「招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