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梵朵
「啦啦啦——」她開始哼起歌曲,輕輕緩緩地,恰似當日她與他第一次的相遇。他那深澈的眼眸,溫儒的笑容,還這麼鮮明地在她的眼前揮之不去,而今,她卻與他分隔兩地,從今以後,她再也無法沉浸在如此的寵溺裡。她知道,就這樣了,她齊籐美靜終其一生都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追悼他們這一段短暫卻又轟轟的愛情。不論她身在何處,她會日日夜夜遙望著天上的星星,哼著這首歌曲,堅貞地傳送著她的思念,她的祝福,她的心……
陳友賢躲在黑暗的樹叢中,把齊籐美靜的哀傷絕望全看入心頭。
她披著一肩長髮,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黯淡的星光照在她那白皙的小臉上,卻蒼白得令人心疼不已。她的眼睛,還是一如從前的深邃晶瑩,在星月下,反射出一道霧狀的光暈。只不過,那並非她因快樂而散發出的光暈,而是因悲傷而湧上眼眶的淚滴,在暗夜中閃呀閃的,讓他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她似乎在哼著小曲,歌聲蕩氣迴腸。這曲子,他以前聽過好幾次,但都沒有今晚來的教他驚心動魄。她唱得斷斷續續的,旋律也模糊不清,而兩行淚不斷地從眼睛滾落兩頰,一滴,兩滴,三滴……迅速地將他陳友賢淹沒在波濤洶湧的淚海裡。
他突然升起一個念頭,如果可以讓她不再哭泣,就算要他陳友賢上刀山下油鍋,他都願意。
「誰?!」突然,齊籐美靜發現了窗外的動靜。
「小姐,是我,陳友賢啦!」他翻出草叢,還不時向四周張望著。
「友賢?!」她頗感訝異。
「林醫生要我送東西來給你。他要我告訴你,他都安排好了,絕不會出問題。」
「海默?!快,快拿給我。」她急忙地找了個盆子,綁上粗麻繩,懸到了窗子底下,接過了陳友賢送來的驚喜。
「小姐,你別擔心了,友賢一定會竭盡所能幫你。」在留下這句話後,陳友賢這才轉身跑出花園,留下來的,卻是他真摯的支持。
齊籐美靜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林海默送來的小錦盒,打開來一探究竟——是一條青黃色的景泰藍項鏈。揭開殼蓋一看,裡頭竟鑲上那一日她與他合照的照片。就在這一瞬間,她的淚,奪眶而出。
「海默,海默——」她撫著項鏈,潸潸落淚低語著。
「小姐,你怎麼還不睡呢?」不知何時,谷永理惠已經走到她的身後,望著她手上的錦盒與項鏈,滿臉詫異地看著。
就在這當兒,齊籐美靜又發現在錦盒中還有另一張小紙箴,她趕忙地打開來瞧一瞧,震撼之情溢於言表。那上頭寫著:傍晚五點,安平碼頭見。齊籐美靜,我會愛你,永遠永遠。
「這、這是什麼意思?」谷永理惠幾近窒息地問著。
「他要帶我走,他真的要帶我走!」齊籐美靜雖然感到錯愕,卻升起一種義無反顧的堅強與快樂。
「不!小姐,你們跑不掉的,不可以啊!」
「我知道他的,他要是沒有完全的把握,是絕不會貿然行動,更何況,我愛他,如果我們逃不了,能死在一塊兒也不錯。」
「不!不要!小姐,你跟他走了,那、那我怎麼辦?你有沒有想到我?!」她有點歇斯底里地質問著,原本該屬於她的幸福,轉眼間,又成泡沫。
「對不起!理惠,都怪我一時太高興了,沒去考慮你的處境。」齊籐美靜好生抱歉地握住她的手,再誠摯地對她說:「你趕緊收拾收拾,明天,找個機會溜出去,從此天涯海角逃得遠遠的,別讓我拖累了你。」
齊籐美靜臉上的烏雲終於散開了,她那久違的笑容,又跑出來招搖。她把林海默送的項鏈掛在脖子上,再把錦盒收進布巾中,開始收拾細軟,準備明天傍晚的私奔行動。
在她滿心的興奮中,她卻忽略了谷永理惠的感受!她沒發現,站在一旁的谷永理惠是一臉寒慄,丹鳳眼冷冷地看著齊籐美靜的快樂。她是羨慕她的,羨慕得怒火翻騰不休……
☆☆☆
等待的時刻,總是漫長而折磨人的!
齊籐美靜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地在房裡踱來踱去,深怕臨時又會出什麼差錯。
「理惠理惠——」她想找谷永理惠去幫她一探情況。
「小姐,有什麼事嗎?」不料,上來的卻是另外一位女傭。
「理惠呢?」
「夫人派她去補買一些明天婚禮要用的東西,她一大早就出門去了。」
「出去了?!」她急躁地頻頻望向窗外,眼看著傍晚的時刻就要來臨,她卻只能在此慌得沒了主立忌。
「小姐,老爺夫人說要上宮本家去商量事情,要你一會兒晚飯自己吃,別等他們了。」
「我不餓。對了,我覺得頭有點昏,想睡一會兒,晚飯就先擱著,別進來吵我就成了。」她先計畫性地把家裡的傭人全打發走,再將房門反鎖,等著接下來的行動。
「喂,你今天不是請假嗎?怎麼還來了?!」突然,門口的侍衛大聲喚著。
「我送滿月酒來呀!我大姊的兒子今天滿月,要我拿一些酒來請大伙喝呀!」是陳友賢,他故意將嗓門提高,好給齊籐美靜一些暗示。
「呵!友賢哪!你可真會挑時間,老爺跟夫人前腳才走,你就接著送酒來,看來,我不捧個場喝個夠,就太不應該羅!哈哈哈——」
在一陣熱烈的杯觥交錯中,陳友賢偷個縫,悄悄地溜到了齊籐美靜的窗口下,喊著:「小姐,是我。」
「早準備好了,就等你了。」她說著,便接住了陳友賢拋上來的粗麻繩,再將它一頭綁在床腳下,先扔下包袱,緊接著翻出了窗,沿著繩子,一路滑了下來。
「我把車停在籬笆外,來,從這裡鑽出去。」他領著她,躲過了那些侍衛的耳目,鑽出了籬笆,再上了黃包車,神不知鬼不覺地奔向安平碼頭。
「友賢,海默呢?他人在哪兒?!」她的心老懸在半空中,晃呀蕩的。
「林醫生托人買了兩張去日本的船票,他要我把你載到港內第三號碼頭,船預計五點十分開,他會在船上的甲板等你。」
夕陽餘暉美得動人,卻無人有心去欣賞它的風情。齊籐美靜把手上的包袱揣在懷裡,一顆心忐忑地跳著,只想直接飛到船上;陳友賢則是拚了命地拉著黃包車,要把他心愛的女人送到另一位男子的手裡,儘管是千萬不捨,但是,他是滿心歡喜的。
在另一邊,林海默腦海裡,全是與齊籐美靜即將共有的生活美景,為了今天的計畫,他可是費盡了苦心,才說服他的朋友買通船家,准許他用假名偷渡到上船。
「林醫生,你的朋友快到了嗎?還有幾分鐘就要開船了。」船上的船夫提醒他。
「放心!她一定會來的。」儘管情勢危急,但是他知道,陳友賢一定會將齊籐美靜完好地送到他的手裡。是啊!陳友賢,那個有情有義的小伙子。他早在這段日子裡察覺陳友賢對齊籐美靜的愛慕之情,然而,他並不生氣,因為陳友賢的愛很無私,很深重,並不輸他林海默。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敢把私奔之事告訴他,並且信任他,可以準時地將齊籐美靜帶來碼頭,與他遠渡重洋。
他還自信滿滿地引頸企盼著,卻被突來的叫喊給一棒子打進地獄深淵中。
「林海默,你快來呀!我有話要對你說。」是谷永理惠,她跛著腳,拚命跑向船的那一頭。
「理惠,你家小姐呢?她來了嗎?她在哪兒?」他倏地奔上前,拉著她直晃,還不時朝四周張望。
「先別問這個,先跟我來。」她一臉慌張,一手挽著包袱,另一手就拉著林海默,繞進了碼頭倉庫躲藏。
「發生什麼事了?美靜呢?」他心知不妙。
「你就快沒命了,還只顧著她!」她喘著氣,忿忿地說道:「官本的軍隊就快到了,這一次你要是讓他逮著,你絕對活不了呀!」
「官本?他知道了?他怎麼知道的?」林海默正錯愕得不知如何是好,便聽見倉庫外槍聲大作。
「糟了!他們來了!」谷永理惠臉色刷白地顫抖著,再與他拉開倉庫裡的一扇氣窗,注意著外頭的動亂。
「可惡啊!敢跟人私奔!這分明不把我宮本放在眼裡,要我這張臉往哪裡放?給我仔細搜,誰要敢反抗,格殺勿論!」宮本大佐已經氣得幾近瘋狂。他根本不愛齊籐美靜,他要她,除了是貪她的美色之外,最重要的還是他大男人主義的虛榮心與佔有慾作祟。不過,他沒料到,這回他是偷吃不著蝕把米,在婚禮的前夕,他的新娘子竟然要跟人私奔!要不是齊籐家的傭人前來通風報信,他至今還被蒙在鼓裡,更遑論明天婚禮他拿哪張臉去面對軍政界的人物。
「大人,有人在碼頭附近發現了齊籐小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