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方穎
啞巴……跟師父有什麼關係嗎?或許,瑞雪還跟師父有關係呢!師父身上總背負著一堆秘密,什麼也不說。就像他們會被那群人追殺也是因為師父太隨性,將盤踞於烏干達山的山賊們的頭頭給打傷;因他們要師父投入他們陣營,一起打家劫舍,師父怎肯?打傷也就算了,誰知身為頭頭的身子骨怎麼那麼虛弱,熬不到隔日,當晚便氣絕身亡,那票山賊們心有未甘,誓言以命抵命,於是他與師父只好開始過起「亡命天涯」的日子了。
其實他很清楚師父根本不把那票山賊放在眼裡,可是也得體諒他這個學藝不精的小徒弟啊!這一年來過得是心驚膽戰,隨時得擔心受怕那票山賊不知何時會蹦出追殺他們。他是很明白有師父在身邊,自己是絕對不會受傷的,但心靈上的恐懼,師父卻顧不了。唉,誰教生怕膽小,再加上學藝不精,只好每天提心吊膽嘍,怕得自己都快出身精神異常了。
問秋低歎口氣,認命地端著盛熱水的盆子往房間去,師父正利用針灸替凶大嬸暫時阻擋毒素在她體內迅速擴散,但那也只是拖延戰術,頂多拖個半個時辰罷了,他心閽是清楚這凶大嬸救不活了,可——他眼角瞄向佇立一旁心焦如焚的瑞雪,不由得深深歎口氣。
瑞雪怎麼辦呢?看得出來她與凶大嬸母女便感情濃厚,萬一凶大嬸真的撒手……安慰的話,他已經想好了,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從來沒安慰過女孩子,只希望瑞雪能別那麼難過才好。
將濕熱的毛巾擰乾鋪平在凶大嬸額上,他坐在床畔盯住已呈現半昏迷狀態的凶大嬸。
「師父,要熱毛巾幹啥?」既然用針灸阻撓毒素都只是拖延,熱毛巾還能幹嘛?當然在瑞雪面前他是不能說的,但是他在心底真的有此強烈的感慨,才兩個時辰而已,凶大嬸已昏迷不清了,她還能活多久,怕是連師父也不敢斷言。
「紅芙毒乃極陰之毒,在屬性為陰的女體之內通行更是快速,使用熱抹布是祈望能藉由外物來提升她體質的熱氣,不要讓毒素擴散得太過。」他把最後一根銀針插入她的眉中,頭也不回地道:「問秋,帶瑞雪出去逛逛。」
「不,我不要出去!我要和娘在一起。」瑞雪蹲在床沿旁飛快地比劃,用她那清澄的大眼望著他。
瞿鋈眉一皺,試著瞭解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要?」
瑞雪用力點頭。
「瑞雪,你就跟我出去逛逛嘛!」問秋拉起她,用一對美目渴望地凝望她。每到一個城鎮總來去匆匆,從未好好地游上一回,現今有這機會,身旁又有俏佳人陪伴,說什麼也要說動瑞雪陪他出去走走。況且目前這種情況,瑞雪在現場只怕會更難過,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也好。
「可是娘的狀況還未好轉,我實在放心不下。」瑞雪拍拍問秋的背,像個大姐安撫愛玩的小妹一樣。
問秋一怔,雖然看不懂瑞雪比什麼,但依她的動作來揣測,她是不肯了,而且還將他當弟弟一般安撫——哇!連瑞雪都當他是長不大的孩子,實在太傷他的心了!苦著一張俏顏,問秋縮在角落捧著摔成碎片的玻璃心暗自神傷。
「雪兒,你就跟她出去吧,娘有話要同這位公子說說。」微細的聲量伴著虛弱的氣息,鳳儀半張著眼眸,迷掍B毫無焦距地看向女兒站立處,分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同瑞雪說話,還是在夢囈。
瑞雪撲到床邊,盯著娘渙散的眼神,心中不由得緊緊一糾,淚水不由自主地就嘩啦啦流滿面。
「去吧,嗯,聽話。」鳳儀扯起硬的嘴角,給她一個鼓勵性的微笑,代表她的情況還好。
但看在瑞雪眼裡,卻明顯地看出娘親已經逐漸被毒素所侵蝕,生命力正在一點一點流失當中。
「雪兒,你就和問秋出去吧。」瞿鋈柔聲相勸,瞄眼角落的問秋。
問秋立刻精神抖擻地飛奔而來,掩不住溢奮之意地盯住瑞雪瞧。
瑞雪看看瞿鋈,再看看娘親,沉吟了下,終於點頭。
「太棒了!」問秋忍不住雀躍萬分,執起她的玉手便往門外沖。「快,我還想去瞧瞧這城裡還有什麼有趣的新鮮古玩呢。」
直到他們走遠,瞿鋈才掉轉視線回到鳳儀黃濁的病容上。
好一會兒,他們都沒說話,最末,還是鳳儀先開口:
「不必您說,我大概也明白自己的身體……恐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她幽幽歎口氣,原想伴雪兒一直覓得夫婿之後再零星劃自個兒的生活,沒想到……她居然等不到那時候;早上才說過的話題,卻在下午一語成汗地實現了。
最可憐的莫過於雪兒了,幸好弟弟明德過幾日會來探視,屆時他若得知自己的死訊,一定會接雪兒回黎家,雪兒也就不必孤零零地一個人了。
「只怪在下學藝不精,遺憾無法替大娘解毒。」
瞿鋈不經意地一抬眼,忽瞥見廚房裡的兩塊牌位,「莫斯」兩個字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眼簾。
「莫斯……」他喃喃地,心裡卻揚起驚濤駭聲。
「莫斯……」鳳儀聽見了,昔日與丈夫的濃情蜜意瞬間湧上心頭。十年了,整整思念夫婿十年了,現在她就要去陰曹地府會他了。
莫斯,你要等等我啊,別再拋下我一個人了……
她看向他,有感而發地沙啞道:「我與莫斯因武相知相惜,卻也因武惹來一場殺戮,所以我不願教雪兒武功,怕她會步入我的後塵,只希望她能平平凡凡過完一生。」她輕笑。「公子大概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吧」不要緊,那不是重點。今兒個有幸與你相遇,求請代賤妾照顧雪兒一段日子,待舍弟來找,再將雪兒托付給他好嗎?」
瞿鋈沉默,冷淡的眼眸升起一陣溫情。
「瞧公子可是外地人?若會耽擱到公子的行程就罷,只是……雪兒不會說話,我十分擔心她。」鳳儀忽地感到呼吸困難,眉間摺疊起來。「雪兒……雪兒……我實在放心不下雪兒啊,雪兒……有勞……有勞公子了——」
瞿鋈將她身上的銀針統統迅速取下,手指按在她手腕上靜察脈動,封住她身上的幾個穴道,再把已冷卻的毛巾給弄濕擰乾,重新鋪在額上。
「你認不得我了嗎?那麼,你還記得跳崖而亡的規蓮荷嗎?」他靜靜地看著鳳儀漸漸舒緩的氣息,因他的話又顯得激動。
鳳儀睜大眼!
「你到底是誰?怎麼知道規蓮荷?」都已塵封十年的往事,她沒想到會舊事重提,思緒一轉,她驚訝地叫出:「你是……你是瞿鋈?」
怎麼會?事隔十年,她竟遇上當年害她家破人亡的兇手,還被他所救?不,她不能接受!不願雪兒拋頭露面就是不要他們再度相遇,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無法阻止他們的再度相遇,而且——瞿鋈居然還記得莫斯,那麼也應記得當年被他一刀刺喉的小女孩了。當年,他年紀輕輕便心狠手辣,如今她更不敢奢望十年後的瞿鋈會是如何的心懷仁慈。
瞿鋈淡笑,扯開上衣,露出左胸上的一道刀痕。
「記得嗎?這是莫斯送我的。」
「可恨,泯滅人性的你居然還活著!」她咬牙說,想嘗他幾掌,卻發現自己欲振乏力,全身發軟。
「勸你不要運氣,否則紅芙毒會更加猛烈地傷害你。」他看著她,整肅衣物。「我找了你們好久,締造於被我找到了。」
「你找我們?你究竟想怎樣?」鳳儀氣極反消,悲地回視他。「莫斯以他和雲兒的性命做為補償還不夠嗎?雪兒被你傷害得還不夠嗎?規蓮荷已經得到她要的結果了,我與莫斯順了她意地天人永隔了,難道這一切的一切都還不夠嗎?你為什麼還不放過我們?雪兒才十九歲,你這個魔鬼就不要再靠近她了……十年前,你讓她成了啞巴;難道十年後,你還想要她命喪黃泉嗎?」
為什麼她黎鳳儀會走到這種地步?自小就是隨心所欲,要什麼有什麼的天之驕女就連和莫斯的婚事遭反對,她仍然得償宿願地與莫斯結為夫妻,琴瑟和鳴地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但——就因為他和規蓮荷的出現,將美滿的生活全盤打散,讓她從此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若不是雪兒支撐著她生存的力量,她早就倒了……
現在,他又出現了,為什麼她和雪兒始終擺脫不了這個魔鬼呢?
「我會帶走雪兒。」他淡淡地說:「在我找了你們十年之後,你想我會放過你們嗎?」
「魔鬼!你真的是魔鬼!」鳳儀撫住胸口,微弱的心跳分歧開她的意志力及專注力,她感受到自己恐怕等不到雪兒回來,要她遠離這個惡魔了——「雪兒……不,我要等雪兒回來……」
瞿鋈不耐地一甩手,平靜的口氣多了些許煩躁。